
少年與畫家漫步在白露未晞的山塬上。
腳下的沙石冰冷而堅硬,山塬上吹來瑟瑟的風,好像千百年前身披甲胄的騎兵又一次從身邊呼嘯而過。
暫時充當畫家向導的少年打了個寒戰,偷偷打量著畫家:他大抵處在30歲到40歲的前半段,臉頰上染著絳紅,皮膚微微呈棕色,頭發略長,沒有蓄須,步履沉重,身上褪色的沖鋒衣粘著異鄉的泥土。
“好了,我們到了。”
站在這“附近看風景最好的去處”,少年驕傲地努努嘴,然后饒有興趣地看著畫家從大包里掏出各種各樣的小玩意兒:一大把殘留有顏料的筆,充當調色盤的硬木板,成卷的亞麻布……少年望著畫家用他那長滿繭的手夾好了畫布,往木板擠上顏料,把手中的鉛筆咬在嘴里,接著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少年自覺沒趣,走到一旁坐下,眺望遠方的河灘,直到朝陽攀上了發梢,河水泛起了金鱗。畫家依然安靜,唯有筆尖在畫布上的沙沙聲時不時響起,接著被風送去曠野。
“我能看看你之前的畫嗎?”
少年先前瞥見畫家包里用細繩捆好的一個個小卷時便開始好奇了,何況他現在著實無事可做。
“嗯。”良久的沉默后有了回應。少年雀躍起來,飛快地展開了一幅。畫家轉頭看了一眼,開口道:“這是2018年的秋天,畫黃河鐵橋時有一群大雁路過。”
少年沒什么繪畫知識,因而只能在心里描述他所看到的——蒼黑的鐵橋被薄暮籠罩,天上不見云的蹤影,橋上的路人行色匆匆,天空中遠行的大雁被寥寥幾筆帶過。
“蘭州怎么樣?”
“印象深刻,被群山溫和地環抱著,但我畢竟只在那里待了幾天。”
少年若有所思地望向遠方匍匐的山巒,太陽早已升入云層,給大地蒙上了大大小小的陰影。少年決定看看下一幅。
“這是去年夏天,在隴南的魚竅峽。那天下了大雨,一個賣陶笛的老人讓我在他的棚下避雨。”
少年將鼻子湊近聞了聞,是油畫特有的松節油的味道,但他好像能聞到那場雨中潮濕的泥土的芳香,能聽到俏皮婉轉的陶笛聲與老人的閑談,而雨一直下。
不知不覺時間到了正午,畫家早已打好了底稿,皺著眉頭調起色來。少年看了看畫布中被裁剪下來的一塊小天地,它尚且沒有色彩,龜裂的地表是地球上的年輪,河川在其間蜿蜒,云層則用厚厚的鉛黑色代替。
“你為什么想要畫畫呢?”少年凝視著畫面里的太陽問。
“不知道,”畫家沒有抬頭,繼續忙活著手中的事,“我起初想在全國各地畫畫,現在看來當時實在是太天真了。”
“畫畫是不是很賺錢?”
“……有一群候鳥飛走了。”
少年并沒有反駁畫家的答非所問,只是靜靜地看著畫布,看著天空懸上瓦藍色的帷幕,河川中金黃的沉鱗涌動,早已不見蹤影的牧羊人和他的羊群被定格在畫里。最后,云層被輕輕點染上灰色的陰影,畫家開始收拾散落的畫具。
少年頭一次想到了未來,想到了曾經在山塬上的那些日子。他突然有很多事想問畫家,但如鯁在喉,最終脫口而出的只有:“我將來想出去看看。”
“嗯。”畫家依然淡淡地回應著。
風裹挾著牧羊人的歌聲漸行漸遠,二人一起眺望遠方。
(本刊原創稿件,莉莉夏圖,指導教師:李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