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葚酸，桑葚甜

閑品豐子愷《樹居圖》，古樹掩映綠籬老屋，柴門前二三布衣圍坐長談。畫面構圖簡約，內涵生動蘊藉，一股寧靜恬適撲面而來。故園那棵低矮橫陳的桑樹如在目前，內心一片波光旖旎。

桑葉是丹青妙手揮毫時潑灑的墨漬，洇在春風里，化作一團氤氳朦朧的綠云。若是雨絲纏綿，桑樹張揚著一股蓬勃之氣，桑葚點綴青枝綠葉間，形成禪意之境。桑葉和春蠶巧妙搭配，成為農耕文化冊頁中的經典插圖。

幾經風吹日曬，桑葚粒粒晶瑩飽滿。淡青、絳紅、淺紫、醬紫，覆蓋著一層淡淡絨毛，陽光下泛生團團金色光暈，令人目眩。捏一枚入口，艷紅的果汁染滿嘴唇，酸澀清甜的滋味堪稱絕配，生津止渴的同時，爆漿的果汁讓味蕾立陷鮮美沼澤中。

那一年在江南古村里采桑葚，洋溢著風雅古意。桑葉簌簌而下，地上堆錦積繡。那種感覺可謂“參差紅紫熟方好，一縷清甜心底溶”。幾枚桑葚，幾片綠葉，躺在竹編小籃里，畫面美得奢侈。倘若在素潔的白瓷盤里，定會叫視線跳舞。

半青半紫的桑葚嚼起來酸溜溜的。熟透的桑葚，咬之津液四溢，滿嘴紅紫。酸甜的味道一路蔓延，在唇舌肺腑之間纏綿，彌漫柔軟的鄉愁。

桑葚熟了后可經不起一點蹉跎，風一撥弄，就簌簌跌落，如趕赴一場愁腸百結的邀約。

“十畝之間兮，桑者閑閑兮，行與子還兮。”采桑女悠閑輕盈，霞光下相伴回家。桑葚紅紫時，令人想起羅敷般淳樸嫵媚的采桑女。她們面龐紅紫，溫潤如玉，蝶般翩躚在綠意沸騰的桑樹間，脆笑輕飏，水蓮花一樣，不勝涼風的嬌羞。

采桑女的曼妙腰肢和妖嬈身影，呼應著古拙柔美的桑樹。古樸浩蕩的歷史變得溫潤綿軟。故宮博物院藏《宴樂漁獵攻戰紋圖壺》和成都百花潭出土的嵌錯圖像銅壺，上面都繪有采桑圖，令人情思飄忽，思接千載。梵高的《桑樹》中，繁茂的枝葉，像女人染紅的卷發，又如燃燒的火炬。烈日下的桑樹充滿生機，洋溢著生命的芬芳。

南方粵菜館里有一道菜——新雞伴桑葚清蒸，果香及甘酸滋味也被一同滲入，嫩滑腴美的雞肉，晶瑩烏亮的桑葚，一部紅偎翠倚的傳奇，張揚著活潑生氣，品味出清蒼疏曠的田園詩情。

村中巧婦會將桑葚洗凈搗碎放入壇罐中，加糖密封，可釀成桑葚酒。還可把桑葚曬成桑葚干，作為可口的零食。用桑葚和冰糖熬成果醬，涂在面包或饅頭上，滿嘴芬芳甘甜。桑葚汁和玉米淀粉攪拌均勻，填入木模里，可制成甘甜軟糯、草本幽香的桑葚糕。如此清雅情趣，猶如《浮生六記》中的蕓娘天泉烹茶，香韻尤絕，其靈魂在清澄月下散發清靜香氣。

桑葚酸甜浸入骨髓，酸的是迢迢光陰和蓬勃鄉愁，甜的是恬淡平和的細碎生活。在清淺時光里，我性喜佇立凝望故園的桑樹，品咂酸甜的桑葚，守著一方風月，內心簡約，倚風而笑，自在妖嬈。

編輯 周曉序 2475496811@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