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米稻和雜交稻打了個平手

我家的稻子一天比一天好，可能那些核桃葉里也藏著一支大部隊吧。它們的個頭非常小，得用一萬個望遠鏡加起來才看得見。大部隊鉆進稻子的根須，順著所有的大路和小路——就是稻子的血管啦，一直沖到葉子上。它們肯定會大呼口號：“殺掉害蟲！保護好蟲！殺掉害蟲！保護好蟲！”然后大部隊就同害蟲打起仗來。這場戰斗花的時間有點兒長，不過這有什么關系？反正最后大部隊贏了。

哼哼哼，我覺得艾扎不算真贏，我才是真贏！

時間過了一天又一天，稻子們在拼命長大。它們每向上長一段，就朝旁邊伸出一片葉子，就像長出了一條新手臂。它們的胳肢窩里很快就會抽出新的枝條來，而這些新枝條又都會伸出自己的新手臂，新胳肢窩又抽出新枝條……嚯！一棵稻子變成了一叢稻子。

現在，我家的田埂變成了一條綠色的通道。要是我變成一只青蛙的話，那兩邊的稻子就是大森林了。是的，這些稻子都高過了我的頭頂。稻穗直挺挺地立著，谷粒在穗子上排著隊，像一個個小荷包。那些最老的小荷包已經裂開，彈出一撮花絲來，花絲上頂著細細的小白花。

我故意從艾扎家的田埂上路過。哼哼哼，他家的稻子只齊我的腰。不過，他家的稻花倒是開得挺整齊的。所以，我不能說他家的稻子長得慢。我得這樣說：我家的稻子比艾扎家的稻子高！

糟糕的是，老天爺突然下了一場雨。這雨真是大！從前神仙用釘子把星星釘在天上，把天的底子給釘破了，現在天水都順著釘子眼兒淌下來了。我家的稻子個子太高，身子太重，腳扎得又太淺，它們成片成片地倒下來睡大覺，看上去簡直不成體統。雨停了以后，爸爸請姨父們來幫忙，把稻子一小束一小束地扶起來，將它們的葉子互相挽住，就像捆一支支小火把。這樣忙了一天才算完。艾扎家的稻子矮，腳扎得深，在田里站得穩穩當當，沒有一棵倒下。這下子他又驕傲起來了。我得忍氣吞聲，等以后再說。

再然后，還是艾扎占上風——他家的稻穗都已經開始低頭了，可我家穗子上的小荷包才剛剛灌滿白漿，白漿都還沒有變硬呢。等我家的穗子開始低頭，艾扎家的已經開始發黃了。看樣子，艾扎是贏定了，我家的稻子長得根本快不過他家的稻子。

這天，我站在高處看梯田。梯田的世界是金黃色的，好像全天下的金子都鋪到這兒來了。大山像披上了一件金鎧甲。有個地方的金鎧甲被掰掉了一塊，露出一道長長的、褐色的缺口——那是艾扎家的大田。沒想到，他家的稻子收割得這么早。我承認：艾扎是全寨子第一。

“你要是能得第一，我就在手掌心里煎魚給你吃！”艾扎這樣對我說。

唉，我還真想不出什么話來反駁他。我只好回家去懇求爸爸：“我們家也種新品種稻子吧。你看艾扎驕傲得要命！”

但是爸爸說：“先讓他驕傲一陣子。等到了冬天，管牛變成一件苦差事，去哪里都找不到草，到時候你就可以驕傲了——‘瞧！我家還有一大垛子的稻草！’”

是啦！我可不能光顧著眼下同艾扎比高低，我得看遠一些。

好不容易等到收割的那一天，四個姨媽又來了，四個姨父也來了。姨父們褲腰上別著鐮刀，在田埂上走來走去地察看，夸我捉魚捉得干凈。一點兒不錯！前兩天我就把大田里的水放掉，把所有的魚都捉回家，交給媽媽腌魚干。現在田里一條魚都沒有了。

一艘小木船被大人推進了稻子的汪洋大海。是的，是小木船。它同江河里的小木船一模一樣，只不過沒有船帆和船槳。它的艙是用竹篾和塑料布搭起來的一個棚子。嚯！秋收大戲就這樣開演了！媽媽和姨媽們排成一排，背朝著天，用鐮刀把稻子的根部割斷，把它們整整齊齊地排在地上。爸爸和姨父們把稻子收攏、抱起，走到小木船那兒去，往船艙里使勁抽打。當一個人打完、讓開時，另一個立馬跟上，一點兒也不會亂套。船艙里很快就堆滿了新谷子。他們將新谷子盛進籮筐，用扁擔挑回家。

別人家的秋收大事也是這個樣子的。鋪滿大山的“金子”，就這樣被人的鐮刀一塊接一塊地裁掉了。最后，大山上只剩下一些褐色的臺階，那上邊布滿密集的稻茬，豎著一捆又一捆的稻草。蜻蜓和鳥兒在上空飛來飛去。所有的鴨子都來田里找東西吃。太陽高高興興地照著。萬事萬物看上去都愉快得要命。

農忙假過后，又開始上學了。我等待的那一天終于到了。這天我回到家，看見院子里到處都是稻草，墻邊的垛子已經碼得老高，二姨父正坐在高高的稻草垛子上休息。我同爸爸一起，用竹竿把稻草叉上去給二姨父。他是一位很能干的建造房子的師傅。瞧，他把稻草垛子碼得像一座塔，底座又大又圓，越往上就越小。最后，他把幾捆稻草豎在垛子上，為這座“塔”搭了一個漂亮的尖兒。他還用塑料布把垛子蒙起來，再壓上一些木頭，算是給稻草垛子穿上了一件雨衣。

“我家的稻草垛子像房子那樣高！不信，你去瞧瞧。”第二天，下課的時候，我忍不住告訴艾扎。艾扎沒有講話，看得出來，他已經在肚子里承認：他家的稻草垛子頂多只有我家的一半高。

不過，第二天上體育課的時候，他又告訴我：“我爸爸說了，草垛子高沒什么了不起的。要比就比產量。”

關于這一點兒，我得等放學回去問問爸爸。

“爸爸，艾扎家的谷子比我家的谷子多，是不是？”我一回家就問。

“這倒是。”爸爸說，“雜交稻的好處就是產量高，比老品種紅米稻高多了。”

“爸爸，我們家也種雜交稻吧！”

“紅米稻比雜交稻值錢。”爸爸說。因為國家擔心種老品種的人越來越少，這樣下去紅米稻會絕種，于是就花大價錢收購紅米。這樣一來，大家就可以安安心心地種紅米稻了。“艾扎家吃飯的嘴巴多，所以他家圖產量。其實算下來也差不多。不管種紅米還是白米，都一樣劃算。”

這下子我明白了。喏，情況就是這樣：艾扎不算贏，我也不算贏。我倆就算是打了個平手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