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帶過一個學生,她是初二下學期從別的學校轉到我班上的,就叫她小小吧。
小小剛開始一切正常。可是, 一個星期后,我便發現她和班里另一個男孩的關系有些曖昧。
異性相吸,對于這一點,我向來不緊張。這恰恰證明,他們情感發育正常。但我慢慢發現小小的狀態不對,那個男孩只要跟別的女生說句話,她的臉色就會很難看。
有一次,男孩走進教室時,剛好看到另一個女生在擦黑板,女生夠不到,于是男生自然地過去幫忙。結果,小小就炸了,罵了那個女生。
大概一個月后的一天,這個男生痛苦地告訴我:“老師,我錯了,我不該跟小小談戀愛,我現在特別后悔,但我擺脫不了她,我很害怕。”
直到這時,我才知道,小小是個占有欲極強的女孩。男生看別的女生,她會生氣,一口氣寫十幾張字條聲討他。男生午間跟同學一起去操場打籃球,沒回她的字條,她就把他的語文課本撕爛了。
男生忍無可忍跟她提出分手,她擼起袖子給他看自己的手腕:“前兩道傷,是另外兩個男生跟我分手留下的,我不在乎再添一道。”
男生嚇慘了,幾經糾結,決定向我求助,并懇求我務必不要讓他父母知道。
打那次事情之后,我開始留意小小。

她的心思已經全然不在課堂上。上課時,她不是在寫字條,就是在畫畫。每次交作業,她會等到那個男孩交作業時,緊隨其后,這樣她的作業本就可以和男孩的作業本放在一起了。
男孩課間去衛生間,她就在走廊等著。男孩出來后, 不理她,她就默默跟在后面。男孩中午跟同學打籃球,她買了整箱的可樂送給他和他的隊友們喝。
有一次, 我上課,她全程都在看那個男孩,連我提問她,喊她的名字,都沒聽見。同桌捅了捅她,她站起來,看看我,看看那個男生,突然就哭了……
我安慰她:“偶爾溜號很正常,說明老師講得不是那么有吸引力,我加油,你也盡量跟上老師的節奏,好嗎?”
小小愣了一下,眼淚流得更兇了。
當天放學后,我跟小小聊了一會兒。沒聊那個男生,也沒聊上課溜號的事情,只是問了問她對新學校是否適應,是否需要老師的幫助,以及表揚她作文寫得很棒,敏感多思,視野開闊。
這些話, 讓戒備心理十足的小小很意外。
我說完之后,她問我:“老師,沒有‘但是’嗎?”我說:“什么‘但是’?”
她說:“你們老師把學生留下后,不都是先假裝表揚一下,然后轉折進入批評主題嗎?”我笑了:“但是,我真的沒什么要批評你的。”
她問:“那我可以走了嗎?”我說:“可以。”
她說:“真的可以嗎?”我說:“真的。”
她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從那之后,我的課堂上,小小不再溜號。
事實證明,她是可以把注意力從男孩身上挪開的。于是,我著重提問她,也叮囑別的老師分給她一些注意力。
因為,我默默地在背后做了一些調查。
這是小小第三次轉學,每次都是因為早戀。這個從小被父母嬌生慣養的女孩,習慣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這一點,也被她帶到了和男孩的相處中。只要對方對她有了好感,就不可以再跟別的女生說話、交往,必須對她有求必應、有問必答。
少年心性哪里受得了這樣的束縛,之前的兩個男孩都跟她斷交了。她先是懇求,懇求不成便自殘,弄得滿城風雨,父母不得不為她轉學。
據她從前的班主任說,她第二次自殘后,哭著懇求媽媽:“媽媽,你去求求某某(男孩的名字),讓他跟我和好吧,沒有他,我真的不想活了。”不可思議的是,她媽媽雖然傷心生氣,卻真的去求助那個男孩的爸媽,讓男孩假裝應付一下小小,哪怕出點錢也可以……
有求必應的父母,會給孩子造成“世界是圍著我轉”的錯覺。所以,所謂的戀愛腦背后,其實是偏執的占有欲和任性。
這樣的孩子,單純依靠父母來改變,太難了。可是,如果不改變,她的人生還能轉到哪里去呢?
這樣的孩子,需要移情,需要讓她看到比兩性情感更有挑戰的事情和世界。我的嘗試是挑出她的一篇作文,投給一個少年刊物。我經常把孩子們的作品推薦給這家雜志社,跟編輯也比較熟。
作文發過去之后,編輯給出了修改建議。我如實轉給小小,并加了一句:“老師和編輯都認為,你很有寫作天賦,思維獨特,加油!”
小小很開心,認真地做了修改。事實上,第二次修改后,編輯就已經決定錄用了。但我還是讓編輯在大大的肯定之后,又提了一些小小的修改意見。如此三次,小小的作文終于變成了鉛字。
當自己的作文,歷經波折變成鉛字,小小的開心可想而知。我問她:“稿費怎么處理?”她想了想:“舍不得花,留著做紀念。”
事實上,那120元的稿費,對于花錢如流水的小小來說,九牛一毛。可是,因為來之不易,所以才會倍加珍惜。這樣養尊處優的孩子,需要的就是挫折、等待和延遲滿足。
從作文這個小事件出發,我會在肯定小小的同時,在各方面給她一些小小的打擊:比如,敲打她:“數學老師說你再專心一點,就可以及格,但老師認為你的能力僅僅是及格太浪費了。”比如,在她等在走廊里,守望那個男生時,假裝路過,不經意地說上一句:“有時間看看窗外的花和樹不好嗎?有些人,有些事,要么不屬于你,要么就是配不上你。”在她中午又想去給男孩買水時,叫住她:“今天中午幫老師批改幾篇作文。”而那些所謂的作文,都是我歷年所教的孩子寫的范文。與其說是讓她批改,不如說是讓她在“批改”中,開拓視野,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大家也許會問:老師,你這也太偏心這個孩子了吧?事實上,這些“偏心”花費不了我多少精力,只需要那么一點點額外的“因材施教”就夠了。每個少年都是敏感體,很容易被老師“招安”。畢竟,校園里的一個細節,可能就是孩子的一生。
小小后來的變化很大,成了我的“信徒”。因為她感覺得到老師對她的關心與用心,她漸漸找到了自我,戀愛腦也被上進腦替代。
后來,初三上學期寒假,她找到我,主動出示了手腕上的傷疤,告訴我它們的來歷,并向我“嘲笑”了自己曾經的幼稚,“老師,現在想想,我真是比豬還蠢啊。”
我摸摸她的頭:“敢嘲笑自己是豬的人,就不是個蠢人。從此以后,這些傷疤再不是傷疤,它會被你變成勛章,老師堅信。”
小小的眼淚流了出來,她向我深鞠一躬:“老師,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我鄭重地告訴她:“你一直都沒讓我失望,但老師更希望,你活出不讓自己失望的一生。”
小小現在人在北京,在一家規模不小的傳媒公司做運營總監。曾經的“戀愛腦”,現在是霸道女總裁范兒,追她的人不少,但小丫頭如今全身心地“先謀生,再謀愛”。每次給我打電話時,還跟我吐槽:“曾經為我早戀而苦惱的爸媽,現在開始花式催婚了,哈哈哈。”
我愿意聽她開心地自嘲,因為我知道,她已經把人生的選擇權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手里。這樣的人生,就是成功的、快樂的。
靜靜//摘自寫故事的劉小念微信公眾號,本刊有刪節,四季青/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