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雜貨鋪

虛名浮利無法帶來真正的快樂。

1

這是老比爾經營這家地下室雜貨鋪的第五十六年，他們終于得以說服他離開這里，用一筆豐厚到令人難以拒絕的拆遷補償金。

事實上，真正打動老比爾的，不是足以讓他花上幾輩子的鈔票——那不過是信息卡芯片上一串虛擬的數字。

“比爾先生，我知道您對這里有著非常深厚的情感，任誰也不會改變您的心意。但我想您對我們或許產生了一些誤會，我們并非責令您離開您的家，我們只是提供一些新的建議。這幢樓里除您之外的居民都簽署了搬遷協議，很快這里就會變成一座現代化的摩天大廈。您當然可以繼續留在這里，但要知道，一家開在地下室的雜貨鋪，對于都市人來說可并不便捷。所以，您為什么不把您的雜貨鋪開到天上去呢？”

當那個年輕的男人第十七次來到這家雜貨鋪時，老比爾沒有像往常一樣將他擋在門外。因為老比爾不得不承認，那個男人的話確實讓他心動。很快，一場令人愉快的聊天結束，老比爾在簽署協議的同時，做出了一個瘋狂的決定——他要開一間空中雜貨鋪。

得益于那筆數額龐大的拆遷款，空中飛行器的采辦就變得容易起來，而真正困難的事是考取飛行器駕駛證。老比爾已經七十六歲了，在他還是少年的時候，人們都還在地面生活。那時，小比爾看著路上駛過的汽車，覺得汽車就是一只巨大的金龜子；現在，老比爾看著空中飛過的飛船，花花綠綠的涂色看起來更像一只七星瓢蟲。人類花了五十年的時間，將一只金龜子變成了一只瓢蟲。老比爾被自己的想法逗樂了，連帶著看眼前這只“瓢蟲”也可愛起來。“就讓老比爾也趕一回時髦吧”，老比爾這樣想著，坐進了駕駛艙。

考取駕駛證的過程就要麻煩得多，檢測結果顯示，老比爾的視力和反應力已經大不如前，只能佩戴著厚重的眼鏡，盡管已經盡可能地小心駕駛，還是總將飛船撞在樹上或者掉進河里。

在第三次從重癥監護室的病房里蘇醒時，老比爾幾乎就要放棄了，可他依然奇跡般地堅持了下來。終于，在三年后那棟摩天大廈落地時，老比爾如愿以償拿到了他的空中飛行駕駛證。

2

老比爾的故事很快受到了大眾的關注，這得追溯到那次偶然的氣象播報。“今日天氣晴轉多云，西南風3～4級……”正當播報員將鏡頭轉向天空時，一顆白晝流星從天際劃過，正落在前方的密林叢中。

外星人降落地球的消息鋪天蓋地傳播開來，但當人們興奮地揭開覆蓋在那片密林之上的迷霧時，才發現這只不過是一次意外的飛行器失事。隨后，人們又將目光轉移到這次事故的當事人——老比爾，這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老家伙為什么會落在這里？他的身上又有什么樣的秘密？

面對人們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老比爾平生第一次感到如此局促。他略微渾濁的目光茫然地掃過一臺臺機器，他的回答只有一句話：“我想開一間空中雜貨鋪。”除此之外，老比爾說不出什么更漂亮的話，但人們對這個答復并不滿意。

“你應該是一名戰士，至少是一位勇士，別謙虛，我的朋友，你是一位真正的英雄。”聽到這句話時，老比爾只是聳了聳肩，對著那位作家先生微笑：“老比爾只是老比爾。”

老比爾的故事就這樣在潤色和想象中不斷豐滿起來，以老比爾為原型的人物紛紛被搬上了舞臺和熒幕，老比爾很快成為這座城市的名人。

地產開發商從中敏銳地嗅到了商機，將那座從老比爾的地下室上拔地而起的大樓命名為“比爾大樓”。老比爾似乎不再僅僅是老比爾，而成為某種精神的象征，畫有老比爾和他那間空中雜貨鋪的海報貼滿了大街小巷。

老比爾現在每天都要工作十幾個小時，飛躍幾百個窗戶，顧客從月初排到月末，日子就在簽名、握手和合影中一天天過去。起初，老比爾為此而自豪，人們需要他，就像需要汽車、飛船、摩天大廈那樣，需要一間雜貨鋪。可漸漸地，老比爾感到難過，因為人們需要的不是雜貨鋪里的商品，而是那些被虛構出來的符號和標簽。

3

老比爾終于下定決心，就像當初他決定要開一家空中雜貨鋪那樣，老比爾決定永久地關閉它。這是他經營這家空中雜貨鋪的第二年，老比爾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他生命中的絕大部分時光都圍繞著雜貨鋪打轉。老比爾不知道關閉雜貨鋪之后，他的生活將會變成什么樣，但他決心這樣做。

“好吧，現在，我要迎來新的生活了。我也該用最后的時光到處看看，去旅游也許是個不錯的選擇。”老比爾對自己說。

老比爾拍了拍飛行器的機身，和他的伙計做最后的告別，就在他關上雜貨鋪大門的那一刻，電話鈴聲第三次響起。

“您好，請問是比爾的空中雜貨鋪嗎？我是第100169號預約的顧客，我從半年前就開始預約了，我想要……”稚嫩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聽起來是一個小男孩。

“很抱歉，老比爾不再接受簽名、握手和合影服務，老比爾要把他的雜貨鋪關掉了。”老比爾說道。

“我不要簽名也不要合影，我的玩具摔壞了，我需要一枚螺絲釘，可是這種老型號的只有你這里才有，真是太不走運了。”電話那頭的聲音逐漸變得沮喪。

“等等，你是說你需要一枚螺絲釘是嗎？老比爾的空中雜貨鋪很榮幸為您營業……”

直到電話掛斷的那一刻，老比爾的手還在微微顫抖。現在，老比爾決定帶著他的空中雜貨鋪一起去旅行。

豌豆//摘自《小小說選刊》2024年第6期，吳萍/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