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嘉錄》：好文章的藥引子

常常讀以文載道的書，今天不如在課堂上宕開一筆，談?wù)勶L(fēng)俗筆記。讀《清嘉錄》，有饞意。姑蘇多雅人雅事，一道菜的背后也有詩來助興，詩雖未必是經(jīng)典，卻能和菜成雙成對，“與子成說”。

比如每年農(nóng)歷九至十月，陽澄湖大閘蟹最肥美，大而殼軟。陽澄湖的螃蟹為什么有名呢？味美當(dāng)然是第一位的，其次大概也要追溯其文化淵源。那么多文人騷客被陽澄湖的螃蟹迷住了味蕾，神魂顛倒間寫下詩詞，詩與美食互相成就，彼此貼金。“肥入江南十月雄”，這一句就給螃蟹長了臉。文人給螃蟹取的名字也美，“紫須蟹”“金爪蟹”“蔚遲蟹”，光這些名頭就不俗，文人綺思全纏在這張牙舞爪的橫行客上。如此閑情，也無怪乎唯他們才寫得出《長物志》。長物，即多余之物。

貧者只圖實惠過日子，唯有鐘鳴鼎食之家，才會在折扇、玉佩、文房上花無邊的心思，勾出無邊的風(fēng)月。于文風(fēng)而言，絢爛至極后歸于平淡的簡單，才更雋永有味，否則，簡單就會流于淺陋。故而，比拼文學(xué)，富庶的姑蘇先天就占了優(yōu)勢，一只蟹也在《清嘉錄》里受到禮遇，成為回味無窮的文字。

“吳中以稻秋蟹食既足，腹芒朝江為樂”，“腹芒朝江”，指的是“輸芒”。傳說稻粱熟了，螃蟹肥得腹中有一根稻芒，要獻給海神，若稻芒不獻，蟹不可食。如此肥蟹，美味從熟后金黃的軟殼里溢出，以詩和神話來起興，映照出姑蘇百姓之清嘉歲月，羨煞旁人。

《清嘉錄》里記“冬舂米”，解我疑惑。以前讀余懷的《板橋雜記》，里面有一個叫張魁的人，此人絕妙。張魁自嘲“大賤相”，“茶非惠泉水不可沾唇，飯非四糙冬舂米不可入口，夜非孫富陽家通宵椽燭不可開眼”。此人生活處處講究，卻不是個有錢人，錢財?shù)绞州m盡，最后窮困而死。

當(dāng)時我不懂何謂“四糙冬舂米”。讀了《清嘉錄》才明白其中緣故：春氣動，米芽浮起，米粒不堅，此時舂搗，米碎得多，折耗得也多，而冬月米質(zhì)轉(zhuǎn)硬，適逢其時。入臘月，為一歲之糧做打算，所以要舂米儲存于倉。

張魁說自己吃飯，不是四糙冬舂米就不動筷子，講究得很。這種考究和審美，雖然沒有優(yōu)渥的物質(zhì)底子支撐，保不準(zhǔn)潦倒，卻很雅，是“不可救藥”的雅、“病入膏肓”的雅。

所以，姑蘇、金陵，出得了文采風(fēng)流的文人。在一碗四糙冬舂米里，就已經(jīng)埋下伏筆。

（編輯： 汪玉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