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素描（組詩）

河流上

河流上的店鋪由風經營

他是唯一的顧客

河流上的傷口

是一座小小的島嶼

河流上的街道

走著奇形怪狀的人

河流上的女人

整夜整夜都在哭泣

沒有風能安慰她

河流也不能帶走她

深夜的河岸上，他在種樹

鐵鍬閃閃發亮

河流上飄滿了金子

腐爛，鳥鳴，還有青銅

局外人

他豎起衣領，阻擋

來自海外的惡意和嘲諷

他嘴角銜著煙卷

和冷笑，他穿著厭倦的風衣

他在奔喪的路上

迎面遇見后退的時光

他看見器官和荊棘

看見犧牲者在清掃垃圾

他攜帶著身體里的

圖書館，集市和推土機

這些荒誕的意象

是他的憂傷和星辰

疾病是他的思想

讓他更加健康

讓他看見疾病中的花園

和埋頭澆水的母親

永恒的嘗試

他操縱語言的拖拉機

在白紙上肆意橫行

它撞倒唯美主義的垂柳

停在一家小酒館的門前

他害怕學院的一片樹葉

砸痛自己的腦袋

他用荒謬的意象

建筑龐大的避難所

鳥兒知道自己為什么飛翔

他在時間的船上飲酒

隨后吐出的痰和癔語

令地面和時代尷尬

黑夜闖進墻壁

一首詩闖進另一首詩

他隱入白紙的蒼茫之中

他的背影瘦成一個書脊

悼念友人

他走出時光的裁縫店

風就掀起了他的白發和衰老

對于心里裝滿灰燼的人

陽光也是寒冷的

玫瑰也是丑陋的

所有的音樂都是安魂曲

鐘聲泄漏出荒涼的秘密

他的身體里的難民營

收留著無家可歸的靈魂

他的欲望的糧倉

儲存的，只剩下絕望與淚水

鳥把自己釘在天空

樹木放棄了生長

冬天厭倦了寒冷

河水抵觸著流淌

秋天的莊稼背叛了鐮刀

他擁有了一間疾病的房子

他把它背在身上

羞恥的青草淹沒了他的背影

拯救

她在天空的玻璃廠做工

她的脆弱讓玻璃擔心

日常生活的失語者

正走向搖搖欲墜與虛無

垃圾在天空堆積

她用抹布擦洗蠟燭與星辰

在細得看不見的洗衣繩上

搭著烏云和她的舊衣服

天空的街市上

天使和亡靈的商鋪比鄰

櫥柜里擺著同樣的商品

她買下蠟燭與熄滅

玻璃廠的地面上積著冰

火焰不能把它融化

她已經走到了天空的邊沿

祈禱和聲音都不能把她拯救

紙質馬車

郵車穿越黑夜，田野和夢境

把一個遺忘的信息送達

一張照片勾起記憶和幻覺

一張陳舊的付賬單，疊加著

車間工人、服務員和亡靈的手印

她太虔誠，連衣服都失去了

凡間的鮮艷，連談吐

都變得陰森，難解和詭異

她溫和的面孔透著寒意

好像一場雪在她的身體里

悄無聲息的下著

來自童年的紙質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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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上下來母親，姐姐

和蒙著面紗的陌生人

她們經過黑夜的村莊時

臥著的狗，驚恐地翻了一下眼皮

郵車一路西行，沿途扔下信件

就像扔下麥種，錯誤和遺恨

她撿到了一封，上面寫著

離開，泥土和腐爛

落魄者

他撫摸土豆，豬肉和菜刀的手

也翻閱典籍和云卷云舒

他鐵銹的人生

需要清水和磨刀石

他的隱蔽的葡萄園

藤蔓上掛滿古典主義的意象

他有足夠的鄉村經驗

和對植物、昆蟲的想象力

多年以來，他用這些

對抗來自鋼筋和水泥的暴力

他曾經擁有耕牛，田畝和好天氣

擁有山泉，樹木和好脾氣

如今，它們是夢，是寶石

在暗夜閃爍，但立刻熄滅

道路筆直，通向未名的遠方

過往的人生中，磨難

是重要事件，一次結束是一次慶典

冬天的小酒館，落魄的他

自斟自飲，門外大雪紛飛

偶像

他用言行定義并確保了溫文爾雅

像農夫確保鐮刀的鋒利

鐵匠確保一錘敲出事物的形狀

像戰士確保子彈擊中心臟

大象確保皮膚粗糙，并不可侵犯

他的內心是一座廟宇

修煉的路上，誘惑和荊棘

是燈盞，也是暗器

通往西域的茫茫沙漠

一個人的戰爭驚心動魄

他是偶像，追隨者眾多

他拾起一件技藝，像孩子

撿起一塊石頭，像蝴蝶

落向花瓣，像一匹受傷的狼

仰頭嚎叫，以減輕疼痛

他洞見人生的窘境和落魄

了解走投無路和墻壁

了解懸崖，陷阱和窒息

他看到鮮花是黑色的

油墨有著解脫的味道

他被寒冷和脆弱造就

卻贏得宮殿的形象

他隨身攜帶著悲憫

攜帶著風暴和墓志銘

他自己就是一座紀念館

贊美詩

她坐在教室里，像坐在

田野上，她握著一支筆

像握著一枝鮮花

她把袖子挽在手臂上

手臂是柳枝，嫩芽和渴望

山坡上一座面包一樣的學校

她是唯一的光亮和磁場

風吹過就改變了強度與走向

后來，她是猜測和虛構

在別人的描述中成長

她也是陰影和邂逅

隔著時光，她出現在街頭

像一滴露珠，在綠色葉片上

像一座雨水中的電影院

承載著別離，心跳和惆悵

但一切已經改變

她是成熟，冷靜與音樂

故鄉山坡上那枝笨拙的花朵

還在自己的世界里盛開

搖曳，像一首沒有完成的贊美詩

【作者簡介】宋耀珍，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出版有詩集《第三人稱》《結束或開始》、短篇故事集《奇枝怪葉》《洪荒記》、兒童系列幻想小說《小鎮的秘密》等，曾獲趙樹理文學獎、《山西文學》詩歌獎等。

責任編輯：王國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