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湖邊,有一位“許仙”將盛放的玫瑰和自己寫的情詩送給游客。他的人生中不僅有詩意和浪漫,還有身為獨生子女的艱辛和沉重……
“你是在賣花嗎?”
“你是在做公益嗎?”
“附近有漢服活動?”
2024年5月,浙江省杭州市西湖的游客依然非常多。在照顧姆媽之余,空閑時的我都會來這里表演“許仙送花”的詩歌行為藝術,這也是我為數不多的快樂時光。
我和姆媽的相愛相殺
我出生在1963年,是獨生子女,這在當時比較罕見。和多子女家庭的缺吃少穿不同,在吃飯穿衣方面,我從沒有受過委屈。我身上的衣服雖是姆媽扯來棉布手工縫制的,但在當時的小伙伴眼里,和如今的名牌衣服一樣令人羨慕。
作為那個年代的獨生子女,我在姆媽的關愛中,物質上是豐厚的,精神上是幸福的。
上了高中,我發現理科學習起來非常吃力,漸漸對學習失去了信心。姆媽原本希望我讀到高中畢業,但拗不過我,高一的時候為我辦理了退學。
初中畢業生不好找工作,姆媽讓我去她單位做技術工人,操作沖床。沖床操作有一套規范流程,為了趕產量,我自作聰明地簡化了流程。違規操作的結果是,我被沖床壓扁了三根手指。去醫院做了截指手術后,我成了殘疾人。
都說困苦能成就一位詩人,坎坷的經歷讓我拿起了筆,記錄下自己的點滴心情。在這段時間,我寫下了大量詩歌。我的感情緣分來得很遲,將近40歲才結婚。不過有詩歌陪伴,我也不覺得寂寞。結婚以后,我就沒有寫詩了。
妻子是親戚介紹認識的,她在我們小區開了一家理發店。
婚后的生活很平靜,她開店,我上班。只是我們遲遲懷不上孩子,做了人工授精手術也沒有成功。妻子對我說:“我們沒有孩子,還是離婚吧。”雖然我不想離婚,但她是一個打定主意不回頭的人,最終我們還是分開了。
爸爸去世得早,離婚后,我一直和姆媽一起生活。隨著時代變遷,我工作的工廠倒閉了,40多歲時不得不再就業。
之后,我從事過銷售、倉庫管理員、保安等許多工作,每一份工作都有許多艱辛和不如意。
閑暇時,我喜歡旅游。2019年9月16日,在杭州前往新疆的火車上,我的手機突然響了,一個陌生女子告訴我:“你媽媽摔傷了,目前在市紅十字會醫院準備手術!請你趕緊過來!”
我趕緊乘坐高鐵返回杭州。看著窗外向后急速掠去的景物,我只盼望列車能快點兒,再快點兒。這時,我還不知道命運已經將我推上一個巨大的轉輪,從此以后夜以繼日地奔向那些生命中注定的疼痛和渴望。
姆媽摔倒時已是88歲高齡。醫院診斷她是髖關節骨折,所幸關節錯位不嚴重,打了三顆鋼釘固定。姆媽很快就做好了手術,出院后的康復卻是一件長期的事情。
我不得不面臨著兩個選擇:要么,我正常上班,請一個住家保姆;要么,我辭職照顧姆媽。我當時做保安,一個月工資3000元,而杭州保姆的工資是5000元起步。和姆媽商量后,我選擇了辭職。
除了經濟上的考慮外,親人的照料肯定比保姆更貼心。用現在的話說,我成了“全職兒女”。
照料老人是一件時日漫長的事情,我沒有一點兒可以逃避的理由,但辭職這個決定直接導致我和女友小秋分手。
小秋走后,我開始全心全意地投入照料姆媽的生活。陪伴姆媽讓我的生活狀態完全改變了。我一向喜歡旅行,曾有走遍三山五岳、五湖四海的計劃,為了老人只能擱淺,每天困在家中。
姆媽術后一直臥床,一度患上了嚴重的肺積水,我趕緊叫了救護車將她送至醫院。在醫院里,我要辦理一系列手續,同時奔走幾個科室做檢查。
姆媽躺在擔架上,我以百米沖刺的速度奔跑在各個科室之間,交費、預約檢查、取藥。因為姆媽自從手術后,腸胃一直不好,隨時要解大便,我擔心自己不在身邊,她忍不住就麻煩了。一通跑下來,再回到姆媽身邊時,我已是大汗淋漓,她卻對我抱怨:“怎么去了這么久?快點兒,我要大便了!”
帶老人看病難,更難的是母子倆日復一日地朝夕相處。姆媽歲數大了,性格變得固執,又在病中心情不好,難免與我產生很多矛盾。多子女家庭中,子女們可以輪流照顧老人,讓矛盾雙方有一個緩沖地帶;而獨生子女就必須直面這個問題,矛盾避無可避,越積越多。
詩歌療愈了我和姆媽
在我的悉心照料下,姆媽慢慢可以扶著墻壁在房間里走動了。我每次出門前,都會反復叮囑她:“我在家,你多走走;我不在家,就不要走動了,安全第一。”
那日我出門辦事,到家已是晚上,開門進屋漆黑一片。我有些奇怪,天黑了,姆媽怎么不開燈?打開燈,才看到她坐在客廳到廚房的過道上,整個人陷入一只大紙箱里。原來我不在家時,她又偷偷走動了。
確認姆媽沒有受傷后,我不由得埋怨她:“我說過讓你不要走,你偏不聽。你看現在果然摔倒了,要是再摔骨折了怎么辦?”姆媽不高興地大聲說:“我怎么知道會摔倒?要是知道會摔倒,我就不去廚房了!”我轉身離開姆媽的房間。我知道,我們再這樣說下去,又會像之前一樣爭吵起來。
姆媽身體日漸衰弱,生活上更加依賴我;而她也越來越固執,經常為了一點兒小事指責我。我痛苦迷茫,找不到一絲縫隙可以透氣。這時,我想到自己從20多歲起就喜歡的詩歌。為了排遣心中的苦悶,我萌生了“詩歌行為藝術”的想法。
杭州既是旅游城市,又是愛情之都。《白蛇傳》中的許仙和白娘子就是在西湖斷橋相遇。我忽然靈機一動:不如扮作許仙,給來西湖游玩兒的情侶們贈送玫瑰花,祝福他們的愛情。贈人玫瑰,手有余香!
當然,既然是詩歌行為藝術,肯定離不開詩。我特意制作了愛情書簽,并在書簽上寫下自己原創的詩歌:
《漫步西子湖畔》
辨認過七十億張臉 星空下
我和你走在這美麗的西子湖畔
從斷橋至三潭印月
左手牽著右手 暖暖地
大手牽著小手 暖暖地
楊柳輕輕起舞
我們每說一句話 天上
便會飛來一只鳥兒
暖暖的話
風兒聽見,羞紅了臉,躲進了花蕊
從三潭印月至西泠橋
暖暖地
杭州像是一支歌,在口琴上抒情
在七十億張臉上確認過一個眼神
從此:便是一生
……
我希望在這個快節奏的時代,人們還能擁有細水長流的愛情,一生一世一雙人!
我手持玫瑰、穿著漢服、背著背簍,不僅吸引了情侶們,也吸引來很多游客。我給圍觀的人們送上愛情書簽。拿到書簽的人都會認真地讀一讀我的愛情詩,我想,他們也一定會感受到愛情的美好!
有一對異國情侶好奇地來和我聊天,金發的女孩驚喜地接過我的玫瑰,還要求和我合影。雖然我們語言不通,但我相信,他們也一定感受到了愛情和中國傳統文化的魅力!
漸漸地,我的詩歌行為藝術吸引了媒體的關注。杭州電視臺“阿六頭說新聞”和《杭州日報》《都市快報》等媒體紛紛對我的事情進行了報道。
看到自己的詩歌行為藝術受到大家的喜歡和認可,我的心境也變得明朗起來。我把詩歌行為藝術的事情告訴姆媽,給她看了登有我扮許仙大幅照片的《杭州日報》。
姆媽聽得津津有味,還戴著老花眼鏡,仔細地看了好幾遍報紙。
姆媽的壞脾氣,除了人老固執和病痛,還有對我未來的擔憂。看到我能登上報紙,她心中的焦慮緩解了很多。
從那之后,我經常給她讀詩,講講我在西湖邊遇到的人和事,她的精神狀態好了起來。我和姆媽的關系竟然漸漸變得融洽了。
原來,我以詩歌療愈自己的同時,無意中也療愈了母子關系。不是生活變得更好,而是我的格局變大了。詩歌構筑的精神世界足以擊敗現實世界中的種種困頓。人活著,總要有一點兒精神追求,精神的光可以指引我們泅渡生命中黑暗的河流,登上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