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愛人皮埃爾

獨(dú)眼巨人和沒有人

皮埃爾忘記了自己的名字，

因?yàn)闆]有人叫他皮埃爾，

他穿的襪子破了洞，

他的大腳趾可以調(diào)皮，

只有這樣他才能保持嚴(yán)肅，

他睡在河邊的帳篷里，

只有在睡著后才有勇氣走進(jìn)霧中樹林，

河水好像喧囂又好像很遙遠(yuǎn)，

他不喜歡被埋在墳里，

因?yàn)闆]有人來看望皮埃爾，

樹林的心臟好像在跳動又好像很冷靜，

火爐燒光了木屋，

火車穿透了冬天的田野，

皮埃爾握著大腳趾在沙地上畫陌生的城市，

那里，流浪漢用陌生的方言呼喚流浪狗，

皮埃爾什么都聽不懂，

他早已喪失了學(xué)習(xí)的熱情，

他捂住耳朵和眼睛，說這里沒有人。

獨(dú)眼巨人沒有父親也沒有孩子

我一無是處，只擅長

在夜深時無緣無故地嘶聲嚎叫，

幸運(yùn)的我從未挨過打，

因?yàn)閯e的人都睡死了，或者死透了，

就像雨天其實(shí)看不見孤零零的月亮，

而月亮看不見天外彼此隔著巨大黑暗的

星辰。

大家都坐船離開了，哪怕那些

比紙薄的船漏著水沉到了世界的另一邊，

所有的水都想要逃離

而所有的火都壓在了我的喉嚨底下，

可是什么能被壓住，你來告訴我，

你不是妖怪，你是我愛過的每一個人。

榮耀的分配也許有尊卑貴賤，

但痛苦和此刻我扭曲的臉偷偷尾隨

你們每一個人，

來吧，來跳舞吧，來吃糖吧，

你的雙肩上坐著兩個尚未出生就已

被撕碎的孩子，

你的手腕上刻著父親被燒成灰的鐘點(diǎn)，

父親不是我們的來處。

歌謠Ⅰ

他說：我要kFGEVJNugWa3gr3TChbGdrPykzRxV/pqLVe7V/zCbfk=去巴黎，

和流浪狗一起吃與睡，

直到忘記人類的語言，

但我會等你，等你教我再次說話，

說一些只屬于我們的謎語。

比如：爸爸被吊死的那一刻，

整座樹林都變得透明，

誰都能一眼望見過去和未來。

爸爸的骨架是黃金，

樹林是燃燒的藍(lán)色火焰，

是上漲的海面或者下沉的天空。

又比如：我們要用手臂摟住手臂，

用胸膛緊貼胸膛，

用腿糾結(jié)腿，然后，

耗盡力氣的我們就一同迎接審判，

一根睫毛是抵擋不了洪水的，

兩根睫毛也改變不了什么，

那么，擰成絞繩的兩根睫毛呢，爸爸？

歌謠Ⅱ

雨還沒停，我已經(jīng)去過巴黎了，

在電話里隔著可能是印度洋也可能

是大西洋

還可能是太平洋怒吼的皮埃爾好幾年前

就死了，

我不是流浪漢更不是流浪狗，

我不會飛所以一直在坐火車甚至還有

公交車，

我坐在椅子上睡覺就這樣橫跨整片整片

的大陸

因?yàn)槟睦锒紱]有床，我也沒有枕頭

除非夢里的皮埃爾變得柔軟，

他已經(jīng)躲在石頭里好幾年了，

我有時用指肚摸石頭有時用指節(jié)敲石頭，

我說，你回去了嗎？你回到哪里去了啊？

你不許我掛斷電話也不給我寄山茶花，

我就要下車了，我就要抱著懷里的石頭

去爬山，

可能是阿爾卑斯山也可能是阿巴拉契亞山

還可能是愛人們的尸體堆成的山。

沒有人死去，沒有人活著

別人問皮埃爾：

你去哪些井里撈過淹死的星星，

你睡著的時候有幾只烏鴉飛過著火的

樹梢，

你詛咒過的女人彈斷了多少根用頭發(fā)

捻成的琴弦，

被人推落山巔的是石頭還是閉上眼睛的

皮埃爾。

別人又問皮埃爾：

你為什么閉上眼睛捂起耳朵卻張開嘴，

你跟著那個女人唱歌會有什么好下場，

承認(rèn)吧你愛她哪怕只因?yàn)槟贻p的身體

需要摩擦，

只有死才是熱的，勉為其難地活著太冷。

皮埃爾回答：來吧，來擁抱吧，

我們各有各的名字，卻都在喪失熱量，

我們凍結(jié)成石頭卻還是擁抱在一起，

這里沒有人，我們共同的名字是

“沒有人”。

山茶花什么都不記得

皮埃爾聽見電話鈴響，

可是他沒有家也沒有電話，

他睡在河邊的帳篷里，

枕頭是塞滿山茶花的帆布包，

他在夢里聽見過路的人

同電話另一端的人爭吵。

夢里的他站在田里收割麥子，

無邊無際的田野啊

麥子全都是枯黃的，

他眺望著遠(yuǎn)山

知道自己馬上就要醒來，

醒來吧，電話里吵架的人啊

麥稈那樣在風(fēng)里起伏，

走遠(yuǎn)了的和正在靠近的

全都沒什么牽掛。

無牽無掛的皮埃爾知道

馬上就要天亮了，

他在河堤上鋪開烏有之鄉(xiāng)等著光，

打電話的過路人踩掉了他的大腳趾，

他撿起來又給插了回去，

還好，堅(jiān)強(qiáng)的終究還是棒棒糖。

因?yàn)槲沂牵ぐ?/p>

我的床尾正對著門，所以，睡醒了，

打開門，就能直面什么呢，

別跟我說懸崖和星空，或是湍流對面的

森林，

能用腳撥弄的只有石頭，

一腳踏上去并不會粉碎的石頭，

很多很多的石頭可以被想象成宮殿，

建造不是我所喜歡的，毀滅也不是我正

逃避的，

我是石頭宮殿里孤零零的國王，

我等待有人經(jīng)過這里同我交換心臟，

我心里有很多很多的怨恨和恐懼，

一旦離開這張床和這座宮殿就能

變成黃金，

你心里有什么呢，你能為我留下什么呢，

你知道自己奮力完成或破壞的，是一塊

怎樣的石頭？

只有斧子是真實(shí)的

他想要鎖上門，

可是陌生人還在往里涌，

這里是酒館嗎？

他轉(zhuǎn)過頭尋找酒桶的時候，

墻壁消失了，他

用黑乎乎的手揉自己的眼睛，

遠(yuǎn)處的山脈一塊塊地崩裂，

太遙遠(yuǎn)的海水像箭那樣突破了防線。

這里是帆船嗎？

陌生人想要逃離舔食他們腳掌的

土壤，誰都沒有鞋子，

緞做的和草扎的鞋子全都爛成了苔蘚，

很快所有的腿也都會變成樹根，

看啊，帆船上

早已爬滿了蔓藤。

他摸遍了全身都找不到鑰匙，

手里卻被塞了一把斧子，

砍什么呢，世界太過動蕩，

酒館不是帆船，帆船

不是他睡覺的帳篷，帳篷

不是只有在夢里才能被望見的星空，

他捂起自己的眼睛哭，

一把真實(shí)的斧子又能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