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刻師

一條長滿青苔的小路

很久沒有人來過這里了

藤蔓繞過灌木的一生

野樹年復一年，苦苦找尋自己

鳥鳴聲會突然停住

仿佛一身的際遇，被生生抽去

埋首趕路時，忘了哪一年哪一月

我愛過沉寂之上的窗口

憂傷的窗口

思念成疾的窗口

誰攀上它，誰就能望見

小路的來龍去脈

一步是青春

兩步是良藥

再往前，是逼仄的命運

和命運的回聲

尋 找

我去過鄉村，野地里

父親拉著板車

像拉著自己的宿命

我去過熙攘的鬧市

每一張臉都似曾相識，但都不是

我又去了醫院、廣場、酒樓、孤島……

草木皆兵啊

沒有一座山給予我承諾

憤怒的我、有罪的我、卑微又狂妄的我

荒蕪的我、走在一陣涼意里的我……

這么多我

究竟要到什么地方尋找

我坐在碼頭

沒有人來確認這具肉身的真實性

我只能一次次目送自己歸來又離去

雕刻師

此時，有刀下的亡靈

和一江春水陷在一陣顫動里

作為見證者，我隱約看見

一件就要成形的物件在靜靜等候

由上而下的秩序早就內定好了

一片細碎的聲響，壓在刀斧之上

紛擾的一生，怎能就此放下

它被占有

它家徒四壁，僅有的一張臉

也將落于這個時代的不確定里

漫天飛舞的柳絮

由不得自己了

將一切柔軟的托付出去

這是春夏之交，人們忙于耕種

羔羊忙于替罪，一碗水

忙于找尋痛飲之人……

這是和平盛世

盲者走在拐杖的指點里

妹妹死在任性里

而艱難度日的老者

又將肉身往前挪了挪

終于走到這里了

它廢去了無數雙眼睛

廢去了仰人鼻息的時日

它要做主，在去往夏天的路上

這滿池的浮萍為誰而生

默默注視。他們的盲目里

滿是生機，只有碰撞聲是遲疑的

天空飄著細雨

細雨也在生長

生長與生長之間已沒有阻礙之物

為什么是這樣的結果

一朝一朝的臣子啊

走在釋懷的路上，總也走不到盡頭

長出骨頭，長出血肉

為什么生得這樣好？仿佛偏見

又仿佛痛苦的抉擇

從春到秋

這纏綿悱惻的幸與不幸全擱在那里

被砍掉的柿子樹

只剩下一截木樁，遠遠望去

它的頭頂依然是無垠的天空

善變的人們，替它走完了一生

白天，它是春天的死因

夜晚，漆黑深處的道理纏著它

推開門窗

就有座無虛席的黃昏滾滾而來

一葉輕舟，載著奔赴大海的殉情者

是啊，只剩下這悲憫的時刻了

萬物蓬勃生長

他們將要去完成未知的使命

這橫陳的，是過去，也是將來

街燈和鐵軌

去吧，死在彼此懷中

給逝去的時日一個全新的交代

馬不停蹄的奔赴……

屋子里有光，案上伏著光陰的替身

去吧，掛上鈴鐺

在微茫中啟程，帶著這個朝代的自言自語

下過雨的街道，一切仿佛重生

一條鐵軌已廢棄多年

他頭上那盞瞎掉的燈，一直掛著

它依然照著他錯過的萬物

夏天就要過去了

夏天就要過去了，很快就會

有新的統領者站在門口

催促我們起身

遠方依然有戰爭，饑餓的母親

葬身言論里，這不潔的暗夜

總有人猛然醒來，睜著惺忪的眸子

許她一座空墳吧

埋下理想，恩怨，十指緊扣的瞬間

許她風，吹著世人的臉

許她流淚，總也擦不盡

可夏天就要過去了

我們站在沉默中央

眼看著，黃葉就要鋪滿來時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