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納克亞山：星空與信仰

夏威夷群島由8個主要島嶼和124個小島組成，最大的一個島是夏威夷島，也叫“大島”，因火山噴發形成。群島的最高峰莫納克亞山就在大島上，海拔4205米，從海底到山頂，相對高差達10203米。

夏威夷島的原住民將莫納克亞視為心目中的神山，認為山頂上居住著雪神波利亞富（Poliahu），只有部落酋長和祭司被允許登上山頂。由于峰頂常常被白雪覆蓋，在當地原住民的語言中，“莫納克亞”意為“白山”。

“白山”的寧靜一直持續到1960年，這一年，智利發生了有儀器記錄以來震級最高的9.5級地震，釋放的能量影響上萬公里，在大島的沿海城市引發了災難性的海嘯。在重建工作中，大島商會執行秘書長偶然聽到一位氣象學家朋友說，莫納克亞山頂的天氣非常晴朗通透。他便想到，如果能在那里修建天文臺，帶來的投資和所需的人力，必定會帶動島上的經濟復蘇。

就此，莫納克亞屬于天文圣地的傳奇正式開啟了……

為什么是莫納克亞山

無論是天文愛好者還是天文臺，都常在城市的燈光下節節敗退。但夏威夷島地廣人稀，總面積約1萬平方公里，島上居民不足20萬，在中國甚至不及一些縣城。更妙的是，這里存在著一個天然的遮光罩：高大的莫納克亞山擋住了赤道地區的東北信風，這讓莫納克亞東側的城市常年覆于薄云之下，再加上當地對燈光的控制，形成了良好的地面燈光條件。

莫納克亞山的高度和體量也注定其是一個世界級天文臺的最佳選址地。從大海向莫納克亞望去，大山仿佛一位擎天的巨人。莫納克亞的空氣稀薄：作為大氣層中離地面最近的一部分，對流層的大氣密度遵循海拔越高、密度越小的原則，到了海拔超過4000米的山頂，其大氣密度只剩下海平面的一半！正是因為空氣稀薄，大氣對星光的遮擋就少了很多，我們看到的星空也就更加燦爛。

這個巨人還施了一手“空氣不抖”的好魔法：海拔2000米的半山腰存在一個逆溫層，像罩子一樣，擋住了低海拔空氣、水汽以及塵埃向高海拔區域的運動，保證了山頂異常優良的視寧度（望遠鏡顯示圖像的清晰度），有助于天文觀測中對星光的精確定位，這對專業天文觀測非常關鍵。所以，莫納克亞的星星是“不太眨眼睛”的。

這里的降水因素更是有利，4205米的山體把陰雨和絕大部分水汽“踩在腳下”，濕度很低，晴夜的數量每年超過300個。另外，緯度偏低也是莫納克亞的優勢，地球是一個球體，理論上講，我們越接近赤道，能看到的星星就越多。這里的緯度大約是北緯19度45分，大部分的夜空都可以被收入眼底。

莫納克亞交通方便，從夏威夷州首府火奴魯魯坐飛機到大島不超過1個小時，再坐汽車到天文臺，也只用一個半小時，平時山頂只留少數值班人員即可。

天文學的“圣山”

1967 年，夏威夷政府出資修建公路通向莫納克亞山頂，并配套了基礎設施，以吸引科研機構修建望遠鏡。1970年，第一架望遠鏡完成裝配。從此，CFHT（加拿大-法國-夏威夷望遠鏡）、NASA紅外望遠鏡等一批天文望遠鏡安家于此。

到目前為止，不足 2 平方公里的山頂，已經建造了 13 個天文觀測站，覆蓋了光學、紅外、毫米波和亞毫米波波段，這也使得莫納克亞山成為全世界重量級天文望遠鏡最為密集的區域，是當之無愧的天文學“圣山”。

口徑是評價望遠鏡的重要指標之一，口徑越大，收集光線的能力越強，越容易看到暗弱的星光。現今世界上口徑超過8米的望遠鏡，有4臺在莫納克亞山，包括2臺10米凱克（Keck）望遠鏡，8米昴星團（Subaru）望遠鏡，北雙子座（Gemini-North）望遠鏡。

在這里，你還會看到科幻電影中人類啟動激光炮反擊外星人一般的場面，這是大型望遠鏡的自適應光學系統在工作，相當于給望遠鏡戴上一副眼鏡，借此實時修正大氣擾動所造成的圖像畸變。

這些望遠鏡在深夜仰望蒼穹，宇宙的秘密被它們一一揭開。利用凱克望遠鏡研究Ia型超新星時，天文學家發現宇宙的膨脹速度正在加快，并將此歸因為一種神秘的排斥力——“暗能量”，這一發現獲得了2011年諾貝爾物理學獎。通過測量銀河系中心恒星的運動，天文學家發現了一個質量為太陽的約400萬倍的黑洞，并因此獲得了2020年諾貝爾物理學獎。莫納克亞的望遠鏡在探測和研究近地小行星（包括那些可能對地球造成威脅的小行星）方面處于世界領先地位。莫納克亞的天文望遠鏡還通過發現一些迄今為止探測到的最遙遠的天體，看到了僅僅誕生6億年時宇宙的模樣。宇宙，有太多的未知之境。凱克望遠鏡在投入工作約30年后，人們發現，很多重要的發現并不在最初的任務清單上。

莫納克亞山也是天文愛好者的圣地。雖然山頂不允許愛好者和游客過夜，但他們可以在半山腰的艾米洛瓦天文中心，度過一個享受純凈星空的愜意夜晚。

信仰與天文之間的平衡

從莫納克亞成為天文圣地的第一天起，原住民的信仰和天文觀測之間的沖突就產生了。在夏威夷島原住民的信仰中，莫納克亞的山頂是“眾神之地”。那里不僅是神的居所，也是好人靈魂最終去往的天堂。原住民認為，在這座火山上建造望遠鏡是對神的褻瀆。

為了避免沖突，莫納克亞的第一架天文望遠鏡（僅測試用）被架設在了莫納克亞的第二高峰，而不是最高峰上。但矛盾還是因TMT望遠鏡計劃的到來而爆發了。TMT是“30米望遠鏡”的簡稱，由492塊直徑1.4米的六邊形鏡片拼接而成，口徑為30米，收集光線的能力是肉眼的1800萬倍、牛頓制造的反射望遠鏡的70萬倍、莫納克亞10米凱克望遠鏡的9倍。對系外行星辨識非常重要的視向數據的收集工作，凱克望遠鏡可能需要1-3個小時，TMT只需要幾分鐘。有了它，人類就可以看到宇宙更早的模樣，勾勒宇宙的結構，進一步深入對黑洞、暗物質與暗能量的研究，還可以直接看到圍繞其他恒星轉動的行星……作為一個多國合作的項目，在建設之初，中國承擔其中望遠鏡光學、激光引導星子、科學儀器等子系統的建設，未來將被分配10%的使用時間。

2015年，TMT的正式開工引來了大批抗議者，他們聚集于半山腰的十字路口長達1個多月，美劇《權利的游戲》中的2位演員——“馬王”和“龍母”的扮演者也在社交媒體上加入了抗議行列。這不僅使得TMT的施工中斷，山頂其他望遠鏡的正常觀測和維護也一度被迫停止。2015年12月，夏威夷最高法院還曾撤銷了TMT的建設許可。2019年，一次規模更大的抗議爆發，有數千人參加，通往山頂的道路被占據數月。

有人認為，TMT是在為莫納克亞天文臺曾經忽略原住民文化的事實而買單。很多天文學家們也呼吁，不要用過激的手段對待抗議者們。事實上，天文學界一直沒有停止在二者間尋求平衡。TMT項目對夏威夷原住民釋放著善意，包括每年為夏威夷島上的科學和技術教育提供100萬美元的支持；為當地人提供數百個就業崗位；艾米洛瓦天文中心內也有很多關于原住民文化的展示，等等。

如今，夏威夷文化也得到了天文學界足夠的尊重：太陽系5顆矮行星之一的妊神星，以夏威夷文化中主管繁育和生殖的女神哈烏美亞（Haumea）命名，它的2顆衛星的名字源于哈烏美亞的2個女兒。2017年拜訪太陽系的太陽系外天體“奧陌陌”，其名稱來自夏威夷語“Oumuamua”，意為“遠方信使”。2022年，當地政府決定設立一個新的機構來管理莫納克亞天文臺，其11名成員除科學家、大學官員外，還把2個名額留給當地人士。

莫納克亞天文臺已經拆掉2架望遠鏡，以實現對原住民的承諾。2024年5月，莫納克亞山上的霍庫克亞望遠鏡 （ Hōkū Kea ）被拆除，這是第一個被拆除的望遠鏡。2024年7月，加州理工學院亞毫米波天文臺（CSO）被拆除。

與星空的緣分，一直都在

很多莫納克亞山的傳說與天文有關。在原住民的傳說中，天上的大魚鉤把莫納克亞鉤出水面，而這個魚鉤正是88個星座中的天蝎座。

夏威夷被并入美國版圖之前，一位名叫大衛·卡拉卡瓦 （David Kalākaua）的夏威夷君主對天文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充滿改革精神的他甚至希望在夏威夷修建一座天文臺。

夏威夷的最后一位執政君主利留卡拉尼女王（Queen Liliuokalani）在1897年寫道，“古夏威夷人都是天文學家”。“觀星師”也是夏威夷社會中最受人尊敬的身份之一。

事實上，正是強烈的探索精神驅動著夏威夷原住民的祖先們在星星的指引下跨越大洋來到這里。而對宇宙的探索，更是人類探索精神的集中體現。

（責編：劉婕）

莫納克亞（Mauna Kea），地球上相對高差最大的山峰，是世界級的天文觀測圣地，13個天文觀測站星星點點綴在山頂。但這里也是原住民心中的圣地和“天地交匯之處”，山頂的望遠鏡被他們認為是對圣地的褻瀆。原住民的行為得到了廣泛的同情，他們的抗議也使得包括中國在內的多國聯合建造的30米望遠鏡（TMT）至今屢起波折。星空與信仰，兩種看似有著相同精神內核的存在，卻發生了沖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