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氣很好,頭頂的太陽明亮閃耀,而同樣被陽光所照亮的遠方,是他們的心之所向。
1
林夕不喜歡做自我介紹,因為她害怕很多人一起看向她時的那種心悸感。
然而眼下,林夕再一次因為父母的工作被迫轉入一所新學校,她照著班主任的指示站在講臺上介紹自己,一向被人夸贊的漂亮臉蛋上早已覆著一層細細的薄汗。
“我叫林夕,樹林的林,夕陽的夕。”她這樣說完,眼眸不經意間和臺下某雙疏離又淡漠的眼睛相對。
林夕心里油然而生一絲異樣的感覺,然而對方很快又偏轉了視線。
春寒料峭,有風從玻璃窗縫里漏進來,吹得人神思仿佛都清明了幾分。林夕的身體有些發僵,她緊了緊縮在衣袖里的拳頭,不知道該再說些什么,氣氛開始變得尷尬。
好在班主任看出她的緊張,接過話頭說了些讓同學們多幫助她的話,隨后便幫她這位新來的轉學生安排了座位。
“井風鳴,讓林夕同學坐你旁邊。”
林夕順著班主任手指的方向看去,發現是剛才和她對視的那個男生。
她從講臺走下來,一路過去井風鳴都沒有再看她,只在她快要走到身旁時,主動起身,為她讓出里面的位置。
分別了一整個假期,與好友重逢的喜悅讓課間的教室變得熱鬧非凡。
一群男生簇擁著擠上講臺,用多媒體電腦點播了一曲《朋友》,女孩們圍在一起分享自己的假期趣事,整個教室像一鍋煮熟的沸湯,只有井風鳴獨自坐在座位上演算物理試卷的最后一道大題,沉默得像是一個外來者。
還是林夕主動同他講話:“井風鳴。”她試探地叫了聲他的名字,有些猶豫地問道,“我能不能坐外面?”
她這樣說完,然后暗自觀察著他的神情。
一直專注于解題的井風鳴似乎愣了愣,他停下筆,卻依舊沒有轉頭回視林夕。
從林夕的角度看去,井風鳴的睫毛很長,像兩把漂亮的小刷子,在他英俊的臉龐上留下兩片小小的影子。
井風鳴啟唇,簡單地回了個“好”字,隨后開始收拾起課桌。
他們的座位靠近窗戶,冬日的陽光穿破厚重的云層透過窗格灑進來,有幾縷暖光正好落在他的側臉處,金黃的光暈有一瞬間柔和了他緊繃的唇線。
井風鳴整理東西的速度很快,不一會兒就把桌面收拾妥帖。他先把林夕讓出來,打算直接將兩人的課桌交換位置。
林夕退到井風鳴身后,男生個子高,她只到他的耳垂,兩人同時站立時,她要微仰著頭才好跟他講話。
“你怎么不問我原因?”她這樣問他。
井風鳴停頓了一會兒,回答:“你有自己的想法,我問太多不禮貌。”說完,他繼續搬課桌。
林夕在他看不見的身后點了點頭,卻并未就此結束話題。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地戳了戳井風鳴的后背,有些正式地叫他:“井風鳴同學。”接下來的話語里藏著林夕自己都沒察覺出來的調皮,“可是你跟我說話時一直不看我眼睛,這算不算是不禮貌呢?”
背部輕柔的觸感如蜻蜓點水般轉瞬即逝,井風鳴不敢回頭,耳郭熱得發燙。
2
成為同桌以后,林夕和井風鳴不但沒有變熟稔,彼此之間反而還多了些難以言明的尷尬。
兩人除了老師安排的同桌之間互相抽背的任務以外,幾乎沒有一次閑談。
但他們對對方也不是一無所知。
一段時間的相處,井風鳴發現林夕和他預想中的不同,她并不是一個愛說話的外向少女,相反,她似乎沒有和班里同學交好的打算,很多時候一下課便跑不見蹤影,然后等到上課又踩著點回來。
好幾次林夕都險些遲到,惹得紀律委員都忍不住跑過來提醒她提高時間觀念。
林夕配合著滿口答應,然而這天,她又是踩著上課鈴趕回教室的。
“同學們好!”“老師好!”
班主任是唯一一位堅持每節課喊“上課、起立”的老師,林夕屁股剛挨上椅子一秒又站了起來,她喘著氣去拿左手邊的水杯,然而還未來得及送到嘴邊,就被旁邊的人伸手攔了下來。
“運動過后不要立馬喝水。”
井風鳴的聲音自頭頂傳來,是少年人特有的清冽,像大雪封山許久,春天來臨時初融的泉水。
在林夕還處于他竟然主動跟自己講話的驚詫中時,同學們都敬完禮坐下了,是井風鳴輕按著她的小臂一同坐了下來。
“這段時間氣溫又降了,下課怎么不在教室待著?”
課間,井風鳴趁林夕還沒離開,這樣問她。
少年隨意地倚在座位里,雙眸黝黑且明亮,像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湖面。
林夕沒再糾結他怎么突然和自己說起話來,只聳了聳肩,語調自然地調侃:“我不走,那些來聽你講題的人坐哪?”
少女說這話時,一雙圓圓的葡萄眼認真地眨了眨,井風鳴驀地有些語塞。
原來,他們都在互不干涉的朝夕相處里不動聲色地了解對方。
井風鳴才不像林夕開學時見到的那樣——孤僻、不合群。事實上,他品學兼優且長相清俊,盡管渾身上下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但課間來找他講題的同學數不勝數。
而每到那時,林夕覺得自己留在座位上就好像一個多余的存在。所以,她回教室的時間不知不覺變得越來越晚。
“以后,你也可以留下來聽我講題。”沉默過后,井風鳴對林夕這樣說。見她有些怔愣,他立馬又補充了一句:“你剛來不久,老師讓我多幫助你。”
井風鳴長了一張特別容易讓人信任的臉,林夕本有些觸動,然而聽見他后面急忙加上的那句話后,她懶懶地擺了擺手,自嘲地說:“謝謝你,不過不用了,你們學霸講的那些我不怎么能聽懂的。”
3
晚自習前的休息時間最長,林夕是走讀生,不用和同學們去擠食堂,她的中飯和晚飯都是家政阿姨提前準備好放在背包里的。
也不知道從哪一刻開始,林夕去往一個新環境時,逐漸開始減少與他人的接觸。她變得喜歡安靜,自從轉來這所學校之后,沒事就跑去教學樓的天臺。天臺背后有個小小的空區域,這里很少人發現,變成了她的秘密基地。
但井風鳴說得沒錯,最近又降溫了,傍晚的風吹得凜冽,飯吃到一半就涼了,林夕也沒了胃口,囫圇收拾一番后拉高領口便往回走。
教室就在天臺的下一層,走廊上人來人往,她剛出樓道,幾乎是瞬間便認出了并肩走在前方的一男一女,男生是井風鳴。
少年的身形挺拔,讓林夕聯想到屹立在冬日的松柏。
離得近了,從泄露出的只言片語里,林夕不難聽出他們是在探討某道難解的題目,大多是女生在講,井風鳴偶爾點頭提一些自己的觀點。
林夕像道影子似的走在他們身后,看著井風鳴回到座位,接著,旁邊的女生十分自然地坐在她的位置上。
林夕心里莫名生出一些郁悶來。
她手里還提著保溫桶,就這樣失神地駐足在教室門口。有后面來的同學擔心她出了什么事,好心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她驀地回神,剛好和朝這邊看來的井風鳴四目相對。
明明是喧鬧無比的環境,交談聲混著桌椅金屬的撞擊聲一同往耳膜里鉆,然而林夕卻感覺世界在這一刻安靜了下來,她能清楚聽見自己的心跳。
回過神來,林夕率先移開目光。她感謝完身旁同學的關心,打算晚點再回來,剛轉身卻被人叫住了。
“林夕。”
井風鳴的聲音不小,好些人都往她這邊看了過來,她不得不硬著頭皮朝座位走。
和井風鳴一起的女生是隔壁班的班長魏柔,聽見井風鳴開口,魏柔說到一半的話戛然而止,她的視線在他們倆之間來回看了一圈,最后有些遺憾地對井風鳴說:“剩下的,我們周末再講吧。”
魏柔臨走前對走近的林夕點了點頭,林夕亦報以回應。
看著魏柔離開的背影,明明是自己的座位,林夕卻莫名有種是她搶了別人東西的錯覺。
魏柔走后,林夕一言不發地回了位置,她表面故作平靜,然而內心煩躁的情緒始終揮之不去。
林夕從書堆里隨便抽出一本書,低頭做出認真閱讀的姿態,故意不去看旁邊的井風鳴。她試圖在他們兩個之間豎起一道隱形的墻壁,然而少年的視線從剛才起就一直在她身上沒離開過。
林夕不知道的是,她先前在室外待了那樣久,一張巴掌大的臉上雙頰和鼻尖都被凍得泛紅,身體緊緊地縮成一團故意不去看旁人目光的模樣,落在井風鳴此刻的眼中,只覺得她像一只雪地里受傷的小鹿。
沉默沒能在這對同桌之間蔓延太久,井風鳴主動伸手,將林夕拿倒的書本在桌面轉了半圈。他看著她越來越紅的鼻頭,忍不住說道:“天冷,下課就不要到處亂跑,感冒了算誰的。”
還不成熟的年紀,少年還沒學會怎樣表達關心,好意提醒用生硬的話語講出來,被心思敏感的少女聽了便像是責怪。
林夕更加難過了,連帶著眼眶都變得紅紅的。她開口反駁,嚴重的鼻音讓她聽上去氣勢全無,像個受了委屈還故作堅強的小孩。
“那么,請你以后也不要再帶人來占我的座位了。”
明亮的白熾燈下,少女水汪汪的眼睛直視著井風鳴,灼熱的視線擊中他內心某個柔軟的地方。
井風鳴動了動嘴唇,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4
好學生井風鳴會被叫去辦公室的原因幾乎都是接受表揚,然而這天班主任卻問他是不是和林夕產生了矛盾。
“林夕同學提出想要更換座位的意愿,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班主任的話將井風鳴打了個措手不及,不過他依舊如同平日般冷靜地回答:“應該是有什么誤會,之后我會和林夕好好溝通。”
從辦公室離開,朋友不知道從哪個地方冒出來,搭著井風鳴的肩膀興奮地跟他說,他們班下節課破天荒地上體育。
井風鳴沒什么情緒起伏,和朋友一起下樓去操場。中途碰見了同樣去上體育課的魏柔,魏柔想跟井風鳴搭話,可井風鳴卻有些心不在焉,視線一直在偌大的操場上尋找著某道身影。
最近天氣回升,白日里陽光大片大片地灑向大地,讓人覺得渾身都暖洋洋的。很早便下樓的林夕此刻正坐在操場邊的矮梯上,她纖細的身體被溫暖的陽光包裹著,臉色卻有些蒼白。
原來,林夕這天上學前和出差回到家的母親發生了爭執,溝通無果,她一氣之下沖出家門,隨身攜帶的背包忘了拿,到現在都還沒吃飯。
胃里有些隱隱作痛,林夕為了好受一些,蜷起身子眼神失焦地盯著前方的虛空,安靜地等待痛感消失。
而這副模樣落在不遠處的井風鳴眼里,就變成了她正目不轉睛地盯著隔壁班的男生們打籃球。
太陽逐漸偏移,林夕身處的一方空地轉眼間變成了背陰處,胃部狀況不見好轉,她打算先去趟醫務室。
然而剛一起身,頭頂便傳來一陣劇痛——
“啊!”她的腦袋撞上了別人的下巴。
“嘶。”同一時間,對方倒吸一口冷氣,只聽聲音都知道很疼。
林夕手捂著頭看去,發現來人是井風鳴,她不停地說著抱歉,明明自己都疼得不行,卻又想上前查看他是否受傷。
某一個時刻,距離隔得太近,林夕意識到自己的逾矩,趕忙又拉開了距離。
井風鳴聽出女孩聲音里的害怕,擺手示意自己沒事,等緩過勁后,他這才看向她。
林夕臉上掛著幾道彎彎曲曲的淚痕,她的臉色蒼白,但因為平日里本就膚色白皙,井風鳴沒發現太大異常。
她又一次問他怎么樣,井風鳴說還好,隨后找出紙巾遞給她擦眼淚。
等到林夕的情緒穩定下來,少年這才問她:“為什么想換座位?”
林夕愣了愣,沒料到井風鳴會突然提這個,她心里覺得難堪,隨便找了個拙劣的理由:“你成績太好,我坐在旁邊壓力很大。”
“班里都是成績排名前兩百的同學。”井風鳴平靜地說出事實反駁她,“我也會有考不好的時候。”
少年目光灼熱,像一張滾燙的編織網,林夕不敢看他的眼睛。幸好此時預備鈴打響,她有了逃跑的理由。
然而離開前,她分明聽見井風鳴的聲音伴隨著微風吹進耳膜,帶著幾分毫不掩飾的失落。
“林夕,你還在討厭我嗎?”
否定的話因為太過驚訝忘了說出口,林夕回到班級隊列站好,眼看著井風鳴從她身邊頭也不回地走過。
5
難得的體育課,善解人意的老師本想拿給學生們自由活動,結果隔壁班的體育老師一時興起說要來一場班級與班級之間的接力跑友誼賽。
附和的學生居然不少,魏柔的一句“正好我們兩個班的人數相同”,讓這一提議愈演愈烈,最終在同學們的舉手表決中確定了下來。
老師按秩序將學生們帶到了跑道的兩邊,都到了這個地步,林夕猶豫再三又把請假的話憋了回去。她聽從指揮站進了隊列里,好巧不巧,隔壁班和她競跑的對手正是魏柔。
有熱心的同學提醒林夕不要掉以輕心,告訴她魏柔特別擅長跑步,據說魏媽媽還是跑步運動員。
林夕被委以重任地站在跑道線前,她有些緊張,但身后有平日里并不相熟的同學為她加油打氣,她突然覺得心里暖暖的。
接過接力棒后,林夕全力沖刺,然而下一秒胃里便傳來一陣無法忍受的陣痛,她兩眼一黑便暈了過去。
再醒來是在醫務室,空氣里飄浮著淡淡的酒精味道,干凈整潔的白色隔簾布拉著,有人在外間絮語,而床邊坐著班里一個性格外向的女生珂珂。
見林夕睜眼,珂珂情緒激動地撲了過來,嘴里不停說著“你醒啦,你真嚇壞我了”之類的話,把林夕搞得有些哭笑不得。
“別擔心,”林夕拍了拍珂珂的手,溫聲道,“剛才醫務老師不是過來說了嘛,沒什么大問題的。”
“怎么能不擔心!”珂珂顯然沒被安撫到,特別認真地說,“你可把井風鳴擔心壞了。”
聽到這個名字,林夕從床上撐起身體的動作驀地停住,她保持著兩只手臂在后方撐住身體的姿勢,試探地重復了一遍:“井風鳴?”
“對啊。”珂珂小雞啄米般點頭。
她告訴林夕,當林夕毫無預兆地在跑道中間暈倒時,兩個班的同學都被嚇壞了,幾乎所有人都沒能反應過來的時候,有一道身影突然從隊列里沖了出來,用箭一般的速度跑到林夕身邊,背起她就往醫務室狂奔。
“井風鳴被班主任叫去了解情況了,離開前專門叫我等你醒來帶你去食堂吃飯。”珂珂搖了搖手里的卡片,那是井風鳴留下的飯卡。
林夕愣愣地接過,單薄的卡片上尚存余溫,她用手輕磨了兩下,心里好像冒出很多個加了糖的檸檬味泡泡,她覺得鼻子有些發酸,但又好像不那么酸。
回到教室后,林夕眨眼間便被同學們圍起來關心病情,她不停擺手說著“沒事”,然而聚攏過來的人只增不減,眼見有人就快要重心不穩從課桌對面撲過來,站在外圈的少年一句“快上課了”的提醒,才讓圍觀人群逐漸散去。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井風鳴這才坐回座位。林夕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熱巧克力牛奶,輕放在井風鳴的課桌上。
“謝謝你,剛才送我去醫務室。”她這樣說。
井風鳴“嗯”了一聲,收下那個長相可愛的玻璃瓶,問她:“感覺好些了嗎?”
“好多了。”林夕點頭。
“那就好。”井風鳴擰開瓶蓋喝了一口,熱氣氤氳了他清瘦的面孔,空氣里飄浮著香甜的巧克力味。
隨后,他將瓶蓋擰好放進桌肚,再次開口:“醫務老師說讓你記得按時吃飯。”
“嗯,我會的。”林夕回答。
預備鈴打響,他們沒再說話,開始自己做自己的事。
可這一次的沉默好像和之前每一次的沉默都不一樣,他們默契地沒再提起換座位的事。
6
學校放月假,林夕本打算去鄰市看望獨居的奶奶,母親卻不同意。
班主任告訴母親,開學以來的幾次考試,林夕的成績始終排在班級末尾。母親于是給林夕找了家教,讓她留在家里好好學習。
“等我跟你爸忙完手里的項目就把奶奶接過來。”母親說完這句話,毫不遲疑地掛斷了電話。
看著掌心里沒再亮起的手機屏幕,林夕不爭氣地紅了眼,這個時候門鈴響了。
林夕看了看墻上的掛鐘,正好是母親和家教約好的時間,家政阿姨最近請假,林夕一個人在家,她抹了把眼睛跑去開門。
門打開的那一刻,林夕愣住了。她全然忘記自己上一秒還那么傷心,心里瞬間被驚訝的情緒所填滿。
林夕顫抖著聲音:“井……風鳴?”
井風鳴顯然不像林夕那般驚訝,他沖她點點頭,說明了自己兼職家教的身份。
林夕回過神,將井風鳴帶到了書房,兩人像平日般并排落座,只是在這熟悉又陌生的環境里,林夕一時還沒能接受他這樣的身份轉變。
“你怎么做起了家教?”林夕給井風鳴倒了杯檸檬水,疑惑地問道。
“掙點學費。”井風鳴的聲音淡淡的,沒什么情緒。
林夕想到什么,眨了眨眼:“那你給別人當過家教嗎?”
“魏柔。”井風鳴說,“你應該認識。”
原來如此,難怪林夕有時會聽見魏柔計劃周末和井風鳴之間的安排。
因為沒去學校,林夕一向豎起的馬尾松散了下來,柔順的長發披落在雙肩,讓她的模樣看上去愈發乖巧。
大概因為身處在熟悉的環境,井風鳴能看出林夕比他偶爾在教室為她講題時投入度高許多,她會在遇到難點時無意識地用筆頭抵住下巴,等到思路變清晰后兩只眼睛又會瞬間發出星子般的光芒。
然而這樣平和的氛圍,被一通電話給徹底打破。
奶奶給林夕打來電話,剛喊了聲“乖孫女”后,緊接著就是一句哀怨般的“唉喲”,通話在一陣刺耳的嘈雜聲里被切斷。
奶奶的電話再也打不通,林夕急得不行。
“別急,我陪你去找你奶奶。”井風鳴握住她單薄的雙肩讓她冷靜,少年掌心的溫度透過衣衫傳遞過來,蘊含著某種安撫人心的力量。
林夕平靜了許多,可聲音已然染上哭腔:“可是我奶奶住在M市。”
聽見“M市”兩個字,井風鳴怔愣了一瞬,但他隨即便拿出手機,買了兩張最近一趟通往M市的高鐵車次。
M市距離本城不遠,林夕和井風鳴用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到達奶奶家中。當林夕看見奶奶正舒心地躺在床上安睡,而老年機掉在了一旁逼仄的床縫里時,懸了一路的心終于落了地。
他們沒有打擾老人休息,出了門在城市里閑逛。
兵荒馬亂地到達目的地,林夕此刻才意識到她的沖動給井風鳴無端增添了麻煩,她心里著實過意不去,當路過一家裝潢精美的甜品店時,她叫停井風鳴,進去買了兩支特別好看的甜筒。
從店里出來,陽光普照,林夕撞見井風鳴正失神地盯著某處。
“在看什么?”她將那支巧克力味的甜筒遞到他面前,這樣問道。
隔了兩秒,井風鳴才將視線從頭頂培訓機構的招牌上移開,他接過林夕遞來的冰激凌,轉頭認真地對她說:“對不起,林夕。”
井風鳴這樣說,林夕呼吸仿佛都停滯了,因為她知道他在說什么。
頭頂蓊郁的樹冠像一個巨大的保護傘,隔離出只屬于他們兩個的世界。井風鳴此刻的形貌和記憶里某道身影逐漸重合,那段令人難過的記憶排山倒海般卷土重來,林夕使勁眨了眨酸澀的眼睛,搖搖頭說:“沒關系”。
少年這句藏了多年的道歉,終于在這日故地重游時有勇氣說出了口。
7
林夕和井風鳴其實很早就見過對方,那時林夕因為父母工作忙,在M市和奶奶一起生活。
周末,林夕去上機器人興趣班,井風鳴和鄰居家相熟的妹妹也在這里上課,妹妹心愛的發夾掉了,她指著林夕頭上一模一樣的發夾,控訴林夕私自拿走她的東西。
林夕性子軟,從來沒和其他小朋友拌過嘴,即使被誤會,她也只懂得搖頭。
那是奶奶今天送她上培訓班時給她新買的發夾,林夕在心里反駁。
妹妹的情緒在同學們的圍觀下被放到最大,年紀尚小的井風鳴見林夕紅著臉一直不說話,以為她在心虛,于是正直地說道:“同學,不經過允許拿別人的東西是不對的,請你把發夾還給她。”
井風鳴從小就長了一張讓人特別容易信任的臉,同學們也跟著他附和。
最后,林夕含著淚將奶奶買給她的發夾遞給了妹妹。
后來回到家,妹妹跑過來告訴井風鳴,原來她的發夾落在家里忘帶了,井風鳴驀地放下手里正在吃飯的筷子,腦海里全是小林夕求助地看向他的眼神。
井風鳴后悔莫及,在下個周末上興趣班時,專門買了自己最喜歡的巧克力蛋糕打算向林夕道歉,卻被老師告知林夕因為轉學原因已經退班了。
他只短暫地見過那個女孩子一面,但他一直忘不了那個脆弱的眼神,他知道自己一定傷害了她。
的確,在那以后,林夕就開始害怕人們看向她時的眼神,她逐漸變得敏感內向。加上父母工作的變動,她不停地在轉學,一直在被迫適應新的環境。特殊的身份讓流言蜚語悄然間便纏上身,林夕開始盡可能地避免和同學們的接觸。
只是她沒想到,又一次轉學后,她重遇了井風鳴。
開學那天,林夕站在講臺上自我介紹時,幾乎瞬間便認出了那個與她四目相對的少年,可她不確定井風鳴還記不記得自己。
萍水相逢,他們甚至不記得對方的名字。
而為了減少待在教室里的時間,林夕主動提出和井風鳴交換座位,她一下課就跑出教室,享受獨自一人的時間。
很多次她感覺到少年似乎想叫住她,對她說些什么。可轉眼,他便被那些來找他的同學們所包圍。
他們別扭地維持著表面不冷不熱的關系,可有些東西在不知不覺間悄然改變。
8
井風鳴只給林夕上了一次課便被林夕母親辭退了,原因是林媽媽發現了他擅作主張用上課時間帶林夕回了M市。
可井風鳴給林夕補課這件事卻順理成章地堅持了下去。
林夕開始主動向他請教難題,作為報答,她去小賣部時會多買一瓶巧克力牛奶,將難題和牛奶一同捧到井風鳴面前。
有時,林夕的桌肚里也會突然出現一只蛋糕,學校里沒有糕點房,她也不知道井風鳴是從哪里弄來的。
林夕很少再去天臺上的“秘密基地”,只是有幾次,她是和井風鳴一起去的。
井風鳴發現林夕害怕看著別人的眼睛說話,于是他鼓勵她變得自信。
天臺的一方小小天地變成了林夕的演講臺,她照著井風鳴的話,站在他面前,講一些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雖然只是一些很小的瑣碎日常,但少年從來都是認真地聆聽,給足了她尊重。
哪怕林夕剛開始因為緊張,話說得有些磕絆,井風鳴也從來不催她,也不會產生任何不耐煩的情緒。
這些善意的表現全部變成了讓林夕打開心房的鑰匙。
“林夕,你很聰明,不要懷疑自己。”又一次大考過后,林夕的排名在班里提升了十二個名次,看著她眼里閃耀的光芒,井風鳴這樣對她說。
井風鳴深諳言語可能對一個人的影響有多深,他曾經用語言傷害過林夕,現在他想用語言拯救她。
林夕不敢看著旁人眼睛說話時,井風鳴會告訴她,她長了一雙很好看的眼睛。
林夕學習起來吃力,感到沮喪時,井風鳴會告訴她,不要被生活所影響降低了學習積極性,她一點也不差。
林夕因為害怕轉學生特殊的身份和不善與人交際的性格惹來流言蜚語所以逃避社交時,井風鳴會告訴她,她是一個特別好的人,他希望更多的人能知道這一點。
春夏秋冬,終于到了高考百日誓師的日子。
林夕第一次反對母親的安排,拒絕父母將自己送出國留學的打算,提出想報考A大。
那是她和井風鳴約定好一起去的地方。
看著女兒堅定的眼神,林媽媽第一次有些動容:“A大的確是一所不錯的學校,如果你能憑自己的實力考上,我想我和你爸爸都會支持你的。”
操場上,聽著教導主任慷慨激昂的聲音,學生們在腦海里勾勒著美好的未來。
林夕自從好好吃飯以后長高了一點點,她站在井風鳴旁邊,元氣滿滿地為剛講完話的老師熱烈鼓掌。
少女乖巧的模樣看得井風鳴有些想笑,他輕拍了拍她的腦袋,問:“林夕,你準備好了嗎?”
“嗯,”林夕看著他,使勁點頭,“我會全力以赴!”
這天天氣很好,頭頂的太陽明亮閃耀,而同樣被陽光所照亮的遠方,是他們的心之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