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空間” 視域下《蠅王》中的荒島

【摘要】威廉·戈爾丁的代表作《蠅王》一改傳統“荒島小說”荒島變樂園的創作模式，將身份規訓和社會現實投射于荒島上，講述了一群本該天真無邪的孩子在荒島上互相殘殺的故事，使荒島從樂園變為屠宰場。荒島是一個殖民地，孩子們在荒島上建立殖民政權，先是拉爾夫手持海螺建立了一個相對文明的統治，后來杰克推翻了拉爾夫創立的秩序，建立了野蠻的統治。荒島也是一個小型社會，兩派的斗爭代表著社會權力的爭奪，海螺的易主象征著權力的流動，砸碎的海螺意味著失效的規訓。因此荒島不能被簡單地視為一個純粹的物理空間，它是一個象征，一個具有隱喻意義的“第三空間”。本文將以“第三空間”理論為指導，探討荒島作為一個閾限空間在小說中是如何發揮作用的。

【關鍵詞】《蠅王》；荒島；殖民；第三空間

【中圖分類號】I56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8264（2024）27-0010-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27.003

《蠅王》是威廉·戈爾丁的處女作和代表作，為其贏得了諾貝爾文學獎，在世界文學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由于英國地理位置的特殊，英國文學中涌現了一批以荒島為題材的文學作品。就情節而言，由于某種原因流落荒島、在島上有著奇特的經歷、最終意外獲救回歸人類社會，是構成“荒島小說”的三部曲。[1]作者有意識地將主人公放在遙遠而未開化的荒島上，通過對其在荒島的活動書寫，表達文本主題。[2]《蠅王》中男孩們在躲避第三次世界大戰的途中因飛機不慎墜毀來到了一座小島上，但是他們卻將美麗富饒的小島變為了血雨腥風的屠宰場，揭露了白人殖民者的野蠻和人性的邪惡。《蠅王》中的荒島不僅僅是一個簡單的物理空間，主人公的行為活動賦予了它一定的象征意義。在這個空間中，殖民者與被殖民者、自我與他者、中心與邊緣以及文明與野蠻的二元對立關系變得模糊，呈現出“雜糅”的狀態。荒島成了一個“第三空間”，殖民者與被殖民者進行身份協商與構建自我獨特身份的地方。

作為優秀的文學作品，《蠅王》受到了國內外學者的廣泛關注。學者們主要從主題、敘事結構、神話原型、文學倫理學、女性主義等角度來解讀《蠅王》。然而截至目前，還沒有學者運用“第三空間”理論來研究《蠅王》，因此本文具有一定的創新性。“第三空間”是美國學者愛德華·索亞提出并運用的一個重要的跨學科批評概念，激勵著人們以不同的方式來思考空間的意義。索亞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卓有建樹地提出了空間、社會、歷史三位一體的三元辯證法，肯定并發展了空間本體論。[3]

汪民安在《文化研究關鍵詞》中指出，如果把“第一空間”稱之為“真實的地方”，把“第二空間”稱之為“想象的地方”，那么，“第三空間”就是在真實和想象之外，又融構了真實和想象的“差異空間”，一種“第三化”以及“他者化”的空間。[4]《蠅王》中的荒島作為一個殖民地，存在自我與他者的對立，同時荒島上發生的故事也是人類現實社會的縮影，體現了后殖民主義對文化帝國意識形態的反抗。

因此，本文將從“第三空間”視角出發，探討荒島在這部小說中的作用和意義，以期為《蠅王》的研究提供一個新的視角。

一、邊緣空間與殖民統治

邊緣空間是第三空間的表現形式，《蠅王》中“他者”的永恒存在為空間注入了一種創造性的差異的批判意識。在《蠅王》中，杰克在追逐拉爾夫的過程中火燒荒島，荒島作為大自然的“他者”身份顯露無遺。不僅大自然成了他者，島上的孩子們因階級不同和內部的矛盾沖突也成了“他者”。豬崽子因為他的哮喘病和家庭出身成為其他孩子歧視的對象； 小家伙們因為年小體弱成為大孩子欺負的對象；而拉爾夫在領導權的爭奪中被杰克和他的屬下驅逐時，他作為“他者”的身份也顯露無遺。

豬崽子由于出身卑微，患有哮喘病，再加上愛嘮叨的習慣，成了所有孩子的笑柄和歧視對象。合唱團領隊杰克一直對豬崽子很粗魯，在第一次見面時，當豬崽子興致勃勃地向他介紹剛認識的朋友時，杰克讓他閉嘴，還稱呼他為“胖子”，完全沒有給予豬崽子基本的尊重。在第四章中，豬崽子在大火熄滅后抱怨杰克的疏忽，杰克對著豬崽子的肚子就是一拳，還打了他一巴掌，把他的一片眼鏡打碎了。還有最后，羅杰把石頭從懸崖上推下去砸死了豬崽子。可見，殖民暴力蔓延到整個社會空間，造成了被殖民者的凄慘結局。杰克對皮吉的偏見是顯而易見的，但令人難過的是，拉爾夫也藐視豬崽子。豬崽子是拉爾夫在島上遇見的第一個人，也是他最好的朋友，但有時他也傷害豬崽子。第一，他傳播了“豬崽子”的綽號。豬崽子央求拉爾夫保守秘密，然而拉爾夫不顧豬崽子痛苦的表情，向大家傳播豬崽子的綽號。第二，他忽視了豬崽子。在第一章中，拉爾夫想知道他們是否在一個島上，但只讓杰克、西蒙和他一起去，拒絕了豬崽子。他預先否定了豬崽子的能力，說他不擅長做這樣的工作。第三，對別人嘲笑豬崽子充耳不聞。在小說中，孩子們經常在會議上取笑豬崽子，杰克經常責備豬崽子太過啰唆，但是，拉爾夫卻視若無睹。

在故事中，年紀稍大的孩子經常憑借他們的力量欺負年幼的孩子，以顯示他們的優越感。在這種情況下，那些力量弱小、心智不成熟的小孩子遭受了欺凌，顯示出“他者”的文化身份。在第四章中，三個六歲左右的小家伙們被剛下管火的崗的羅杰和莫里斯這兩個大孩子欺負。小家伙們原本在沙灘上快樂地玩耍，在沙灘上堆起林林總總裝飾精美的沙灘城堡。羅杰和莫里斯驀然出現，看著小孩子們玩得不亦樂乎，作惡心理膨脹，一邊大笑一邊破壞城堡。揚起的沙子飛進小家伙們的眼睛，導致小家伙們哇哇大哭。值得注意的是，莫里斯曾因把沙子弄進小孩眼睛里而被爸爸媽媽懲罰，但是在這個荒無人煙的小島上，沒有大人會教訓他。由此可見，大人的合理管教在孩子的成長過程中尤為重要。之后，羅杰和莫里斯對小家伙們變本加厲，令人毛骨悚然。羅伯特提議玩一個游戲，要有人打扮成一頭野豬，其他人扮演獵人，上演一場捕獵野豬的場景。杰克提議讓小家伙們扮演野豬，大伙哄堂大笑，為杰克的大膽想法感到激動和興奮。打獵的人都是真刀真槍，并且失去理智，連羅伯特這樣的大孩子都要拼命掙扎才能避免被刺死。設想一下，要是讓小家伙們來扮野豬，注定難逃一死。由此可見，大孩子對小家伙們的霸凌達到了巔峰，成了殺人不眨眼的野獸，全然不顧小家伙們的性命。

拉爾夫是小說中的主人公，起初因強壯的身體且擁有海螺被大家選為頭領。成為領導者后，他帶領孩子們在島上生火筑房，并規定誰擁有海螺誰就有發言權，建立了文明的統治秩序。不幸的是，“野蠻派”的杰克不滿拉爾夫的統治，從拉爾夫手中奪取了小島社會的主導權。這意味著以拉爾夫為主導的民主制度徹底崩塌，小島社會從“文明”走向“野蠻”。在豬崽子死后，杰克用長矛攻擊拉爾夫，拉爾夫逃到森林中。故事結尾，杰克變本加厲，在島上放火想把拉爾夫熏出來，將小說推向高潮。拉爾夫在被驅逐的過程中，不可避免地成了“他者”，從主導到奔逃，一起一落之間，拉爾夫的權力和身份被迫消隱。

二、權力空間與失效的規訓

“第三空間”概念的理論資源還來源于福柯，福柯以一種“第三化”來開始自己的探索，把人們引向“他者”，建構出充斥著權力和知識的異質空間。在《規訓與懲罰》一書中，福柯提出了權力的運作機制——規訓。[6]在福柯的理論中，規訓是社會權力與控制機制的一種重要形式。他賦予“規訓”特殊的含義，指的是使用技術手段對個體加以干預、操控與塑造，使之變得恭順而馴服。

在荒島上，海螺就是一種權力規訓的表現，賦予擁有者話語權與領導權。海螺象征著民主、權力和秩序。誰擁有海螺誰就有發言權，就有召開大會的權利。故事開頭，拉爾夫手持海螺建立了民主文明的統治秩序，號召大家分工協作，為救援生火和建造房屋以抵御風雨，象征著文明和民主。而以杰克為首的狩獵組，涂花臉殺野豬，象征著野蠻和專制。拉爾夫和杰克的沖突主要是由于他們之間存在明顯的性格和管理方式差異。拉爾夫傾向于民主文明的管理方式，而杰克的管理方式比較暴力和野蠻。火堆熄滅事件導致杰克和拉爾夫之間產生嫌隙。拉爾夫堅持生火堆，以此作為求救信號，而杰克因為外出打獵導致火堆熄滅，恰好此刻剛好有船只經過，大伙喪失了一次得救機會。對生火和打獵兩種的不同選擇，使他們之間開始產生嫌隙，矛盾由此展開。

此外，在“野獸事件”中，由于拉爾夫的懦弱膽小，在見到野豬和野獸的時候躲在杰克和羅杰后面，引起了杰克的不滿。杰克認為拉爾夫不是一個真正的頭頭，在遇到困難時不會挺身而出，只會發號施令，指望別人任他擺布。于是，他屢次讓大家舉手表決是否支持拉爾夫當頭領，得到的卻是一片沉默。杰克羞愧難當，沖出了三角地，與拉爾夫徹底分道揚鑣。杰克總是我行我素，不考慮整體利益，不顧規則，隨心所欲地表達自己的觀點，這本質上是對拉爾夫權威象征的消解。

最后，手持海螺的豬崽子被杰克撬下來的大石砸死，海螺也被砸得粉碎，意味著海螺規訓的徹底失效，杰克的權力達到巔峰。杰克的反抗和砸碎的海螺體現了失效的規訓，由此可見，殖民者和被殖民者并不是固定不變的，而是可以隨著情況而改變，殖民者與被殖民者二元對立的解構也使小說極具張力。

三、雜合空間與社會的副文本

霍米·巴巴（Homi K·Bhabha）也著重闡發了“第三空間”概念。他的策略是背靠文化差異，將自己放置在具有差異性的界限位置。從文化差異書寫之中，霍米·巴巴引出了“雜糅”（hybridity）的概念，以解釋和描述不同文化、語言和族群之間相互交流、影響和融合的過程。正是不同文化在不斷互動的過程中，各種元素相互滲透，形成了一種既具有本土特色，又包含外來影響的第三種文化——一種體現雜糅性的文化。“第三空間”之存在，既非內在，亦非外在，既非殖民世界，亦非被殖民的世界，而是一個比內在/外在、殖民/非殖民二元對立范疇更古老的本源。[4]

荒島上的后殖民主義不僅表現在孩子們對荒島的殖民擴張上，還表現在孩子們因內部文化混雜所造成的主奴范式上。[7]荒島上殖民者與被殖民者、自我與他者、中心與邊緣以及文明與野蠻的界限變得模糊，呈現出“雜糅”的狀態。荒島是一個微型社會，展現了人性的復雜性和多樣性。荒島上存在兩個不同的階級，以拉爾夫和杰克為代表的上層階級和以皮吉和小家伙們為代表的下層階級，分別代表西方不同階層人的性格特征。上層階級對下層階級有文化占領和奴役，就像殖民者對被殖民者一樣。皮吉被劃分為低等階級，但他不愿低人一等，而選擇繼續服從拉爾夫，就像土著人從反抗到奴役殖民者的過程一樣。[7]

起初，他們從成人世界的文明習慣開始，舉行民主會議，選舉領導人，通過決議，組織生活。但隨著內心的黑暗逐漸吞噬了文明的外殼，并蔓延到整個島嶼，文明的習慣開始消失，人的野性恣意生長。當杰克所代表的野蠻和暴力顯現出來的時候，所有的文明都被摧毀了。《蠅王》的世界是由杰克主宰的，荒島造就了杰克，而且杰克從一開始就充滿著活力，顯示出能主宰島國的氣概：他先于拉爾夫組織孩子，并訓練有方，能說善辯，有錯就認錯，打獵是能手。[8]

拉爾夫并不總是停留在文明和理性之中，他的心里也有陰影和黑暗，是文明與野蠻的混雜，只不過文明占據主導地位。在“野獸”的問題上，他祈禱“野獸”先吃掉小孩子。雖然拉爾夫象征著文明，但他也的確參與了對西蒙的謀殺。在這場沖突中，只有西蒙一個人保持了理性和獨立思考。當受驚的孩子們為“野獸”爭論不休時，瘦骨嶙峋但精力充沛的西蒙決定去山頂看看情況。在休息時，他看到了一個覆蓋著蒼蠅的豬頭作為貢品。在恍惚中，西蒙看到一個偉大的蠅王向他解釋“野獸”是人性的一部分。西蒙作為一個先知者發現了“野獸”的真相，于是他下去告訴大家，卻被誤認為是“野獸”，被包括拉爾夫在內的瘋狂的孩子們殺害。孩子們殺死了唯一知道真相的人，不是野蠻的杰克派，也不是溫和的拉爾夫派，而是他們的聯合。甚至后來，他眼睜睜地看著豬崽子死在巨石下。西蒙和豬崽子被殺是“惡”在孩子心中膨脹的必然結果，標志著他們道德良知的徹底毀滅和拉爾夫建立的文明秩序的破產，社會秩序的缺失和文明與野蠻的混雜消解了拉爾夫的統治地位。幸好，拉爾夫最終意識到了人性的黑暗，他“為童心的泯滅和人性的黑暗哭泣，為忠實而有頭腦的朋友豬崽子墜落慘死而悲泣”[5]。

《蠅王》體現了豬崽子對拉爾夫既服從又反叛的矛盾心理，描寫了拉爾夫既作為領導者又作為被驅逐者的身份困境，也描繪了荒島從美麗富饒的樂園變為殺人的屠宰場的殘忍現實。然而，《蠅王》并不是簡單的人性善惡之爭，而是揭示了在“人性黑暗”的前提下，制度的缺陷才是人類悲劇的重要原因。威廉·戈爾丁的小說不僅僅是對人性善惡的思考，他還用他的小說解構了現代文明，揭示了現代文明的虛偽和脆弱。《蠅王》具有強烈的現實主義色彩，威廉·戈爾丁對權力、人性和社會身份的刻畫，彰顯了他對復雜人性和社會現實的深刻見解。

四、結語

《蠅王》的全部獨創性，恰恰都是從“荒島”這一荒島小說獨有的藝術符號的能動運用開始的。[1]規訓的失效，領導權的爭奪，權力的流動都發生在這一小小的荒島上。《蠅王》中的荒島已不再是簡單的物理意義上的荒島，而是西方社會的真實寫照，更是人類現實生活的縮影。

《蠅王》向人們表明：人性中的邪惡是抹不去的，陽光之下沒有純真。不僅如此，在人的本性中還潛藏著獸性與嗜血性。[9]把樂園變成屠宰場的不是什么怪物和野獸，而是人類自己。威廉·戈爾丁開創了“荒島小說”探索人性惡的先河，揭示了殖民主義、霸權主義和強權政治的丑陋和腐敗。

此外，小說還揭示了戰爭的丑陋，值得注意的是孩子們來到荒島的原因是因為核戰爭。荒島也不是他們的象牙塔，雖然拉爾夫和其他孩子最終被海軍軍官所救，但同樣殘酷的戰爭仍在等待著他們。戰爭和殖民主義給世界帶來了難以言表的苦難，殖民意識形態仍以強權政治和霸權主義的形式盛行。真正的和諧在于求同存異，人們應該互相尊重，擁護多元文化，反對文化霸權。

參考文獻：

[1]薛家寶.荒島：“文明人類”的透視鏡——論《蠅王》對傳統荒島小說的突破[J].南京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

1999，（06）：96-101.

[2]何德紅.《蠅王》：英國荒島文學的現代性訴求與叛逆[J].外國語文，2013，29（04）：53-55.

[3]龔玲.第三空間：《天堂》的多元空間構建[J].湘潭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3，47（04）：146-150.

[4]汪民安.文化研究關鍵詞[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19.

[5]威廉·戈爾丁.蠅王[M].龔志成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4.

[6]福柯.規訓與懲罰[M].楊遠嬰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21.

[7]陳李萍，陶家俊.后殖民視野中主/奴范式的文學表征——論《黑暗之心》與《蠅王》的雙層結構及其裂變[J].外語教學，2010，（03）：68-72+76.

[8]徐青根.人性·獸性·社會—— 《蠅王》的新詮釋[J].當代外國文學，1999，（01）：135-138.

[9]魏穎超.童貞的泯滅——評威廉·戈爾丁的小說《蠅王》對人性陰暗面的披露[J].解放軍外國語學院學報，2000，

（01）：86-89.

作者簡介：

肖倩倩，武漢理工大學，英語語言文學專業，研究方向：英美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