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脫毛經濟，瞄準低齡兒童

在日本，脫毛的風氣非常盛行。

“在脫毛手術上，我的VIO（人體私密部位）做了18次，腋下6次，最近又做了兩次全身脫毛。”

今年5月28日，旅日華僑陳敏告訴《看世界》：“從七八年前開始，日本的脫毛廣告就開始掛滿整個大街小巷。正是在這種環境下，我被灌輸了全身脫毛的理念。”

同陳敏一樣，日本女大學生町田也做了全身脫毛手術。町田有一半中國血統，她在9年前從中國移居日本讀書和生活。在日本“脫毛”風氣的潛移默化下，町田也動了“脫毛”念頭，并從去年4月到今年4月，先后做了11次的全身脫毛。

“在日本，脫毛也是一種歸屬感。周圍人都在脫毛，大家都在為自己的外在美而努力，那我也不能落下。”町田向《看世界》表示，“為了做脫毛手術，我身邊有些日本女生甚至不惜貸款。”

如今，日本脫毛經濟的觸角，甚至延伸至三四歲的兒童，以拓展新的客戶。

脫毛才敢出門見人？

來日本已有9年的町田發現，日本當地人非常注重對清潔感的追求，尤其在儀容儀表上。“他們比較在意別人的評價，比較希望得到周圍人認可，并且希望自己給周圍人舒服感。”

在日本的中國留學生小胡也向《看世界》披露，日本人非常在意他們的外貌，將其視為一種社交禮儀。“所以大部分日本女生都會去脫毛。同樣，很多男生也會去。”

所言不虛，在日本社會，確實不少當地人認為，不展示自己的體毛是一種禮貌—不管在公共領域，還是私人場所。

而為了避免經常修剪帶來的麻煩，他們很多人傾向通過醫美手術實現永久脫毛。日媒曾披露，他們最熱衷脫毛的三個部位，分別是腋毛、腿毛以及私密部位的毛發。

“脫毛后，就不需要定期剃毛了。如果我臨時想去游泳，也可以隨時去。”陳敏說，“剛開始我只對腋下有脫毛需求，但在體會到脫毛所帶來的方便后，我便下定決心做全身脫毛手術。”

同樣，在町田看來，脫毛手術能夠使脫毛達到一勞永逸的效果。“在夏天，我非常喜歡穿裙子類的服飾，然而我的毛發生長比較快，所以脫毛對我來說很必要。”

曾給胡須做過脫毛手術的小胡也表示：“我毛發生長比較快，脫毛可以幫我節約很多時間。”

相對陳敏等采訪者的個人需求，還有一部分日本人選擇脫毛，是來自他們伴侶的壓力。有些日本人不僅要求自己脫毛，也非常在意自己的伴侶是否也脫毛。如果伴侶不從，他們會對伴侶產生怨氣。

除此之外，在陳敏看來，日本如今脫毛風氣的盛行，也離不開資本的推波助瀾。日本大街小巷以及社交媒體上，那些無孔不入的脫毛廣告就是最好的證明。資本企圖通過這些媒體，將“脫毛”打造成一種時尚潮流—更嚴重的是，它們連3歲兒童，也不曾放過。

從三歲開始就脫

在廣告當中，日本知名脫毛機構Dione宣稱，它們可以給3歲兒童做脫毛手術，其客戶滿意度能達到92.7%，而且該手術在日本全國的120家Dione連鎖店都可以做。

Dione還在其官網上大肆宣傳了一個“5歲女童因脫毛重獲自信”的故事。據稱，該名5歲女童因在幼兒園被同學嘲笑體毛多，遂產生了嚴重的自卑心理。女童的媽媽也曾因此經常遭到女童的反復詢問：“我不能把這毛發去掉？”以及“我能做些什么嗎？”

由于擔心女兒以后會更加自卑，甚至連短袖不敢穿、泳池不敢進，媽媽就帶著女兒來到Dione，經咨詢后，毅然選擇給年僅5歲的女兒做了脫毛手術。

資本企圖通過這些媒體，將“脫毛”打造成一種時尚潮流—更嚴重的是，它們連3歲兒童，也不曾放過。

日本福岡的一名13歲女孩，也因為體毛旺盛被同學取笑。她母親同樣帶她去做了脫毛手術，而且還是全身脫毛。面對質疑，這位母親表示，雖然脫毛過程有些痛苦，但是脫毛后，她的孩子再也不用飽受同學的歧視。

對于孩子的痛苦，這位母親還表示非常能感同身受。“我年輕時，也因體毛旺盛而煩惱，那時沒有脫毛機構，我就用膠帶粘、小刀刮。”

Dione宣稱，他們的“超級皮膚脫毛”手術，是利用光照射兒童皮膚進行脫毛，是一種無痛治療，而且對兒童安全。另外，很多日本脫毛機構聲稱，他們給兒童做脫毛手術，都是使用低功率無傷害的兒童專用脫毛儀，手術前，他們會給兒童抹上富含胎盤素的美肌凝膠，增強對兒童皮膚的保護。

過早給兒童脫毛，對皮膚和毛囊的傷害可能比對成年時期的傷害更大。

不過很多專家并不認同這些機構的說辭。他們認為，過早給兒童脫毛，對皮膚和毛囊的傷害可能比對成年時期的傷害更大。從事激光治療的皮膚科醫生Yuko Kawamura博士更是建議，青少年在16歲之前不要進行激光脫毛，因為那時身體的荷爾蒙會發生改變—尤其兒童的皮膚很嬌嫩，而且仍在發育，皮膚受損的風險更高。然而專家的勸告，似乎并沒能阻擋日本脫毛的低齡化。

據日本有關機構的調查，在2016年初至2023年末這7年間，日本中小學生的脫毛人數增長了810%，近六成的受訪日本家長表示，聽見過孩子想要脫毛的要求。

另外，有日媒稱，過去10年里，一家在日本全國都有知名度的脫毛機構，其接待未成年人的脫毛人數增加了55倍。為此，日本廣播協會（NHK）在近期還通過一期節目，專門從宏觀角度展現了日本未成年人脫毛的盛景。

為了最后的自尊

除了兒童，老年人的脫毛也備受日本社會關注。

日本某調查機構發現，很多三四十歲日本女性的脫毛原因是，“他們在照顧年老的父母后，體會到老人脫毛對照護者的方便”。

對于老人脫毛，日本醫美機構“極光診所”負責人川上真將其稱為“護理脫毛”。川上真指出，老人在身體失禁時，如果沒有脫毛，將會給照護者帶來很大的麻煩。

另外，使用尿布的老人不可避免會出現皮疹，如果老人脫毛，能使照護者及時發現皮疹。此外，由于老人行動不便，如果不及時脫毛，他們的排泄物很容易殘留在隱私部位，這不僅使他們身體惡臭難聞，還會滋生病菌，乃至引起炎癥和感染。

“（老人）護理脫毛主要是他們女兒和妻子的要求。起初，他們當中很多人并不愿意讓老人脫毛。”川上真透露，“當被我們告知老人脫毛能夠減少他們照護者的麻煩之后，這些家屬立馬轉變了態度，積極要求我們給老人做脫毛手術。”

“來我們醫院咨詢護理脫毛的人數逐年增加。無論男女，他們很多人早在50歲就開始接受護理脫毛了。”川上真補充說。

另一家日本脫毛機構“新宿Rize診所”的中老年客戶人數，也在急劇增加—45歲以上男女客戶數量從2010年至2019年快速增長了23.91倍，且仍在持續增加。

在目前少子化、人口老齡化、照護者短缺的日本社會，其實并不難理解，為何越來越多中老年人逐漸改變原先“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的傳統觀念，毅然接受護理脫毛。

日媒“PR TIMES”曾在2021年報道稱，44.9%的中老年日本女性表示，由于意識到需要第三方照顧，她們愿意接受護理脫毛，為她們自己的老年護理作準備。

而另外一家日媒《東洋經濟》在2022年調研發現，超過一半的男性和80%的女性表示愿意接受護理脫毛。這些中老年人還向《東洋經濟》傾訴，“在漫長的老年時期，我也希望生活得舒適、衛生”“即使我患有老年癡呆，我也希望盡可能保持清潔”。

行業內卷

之所以越來越多中老年人會考慮護理脫毛，還與脫毛費用的降低息息相關。在日本生活了十幾年的陳敏告訴《看世界》：“在日本，10年前做一次全身脫毛手術要6萬日元，而現在1萬日元至3萬日元就可以做一次。”

也正是由于這一大幅度降價，再加上脫毛所帶來的方便，最終促使了陳敏改變了原先只脫腋毛的想法，進而做了全身脫毛手術。

町田從去年4月到今年4月，做了11次全身脫毛手術，僅花了30萬日元（約合人民幣13821元）。

小胡也向《看世界》透露，他的胡須在近期做了三次脫毛手術，只花了1萬日元（約合人民幣460元），而且脫毛效果特別好。“日本的醫美價格更加平民化，一般比中國便宜很多。”小胡補充說道。

目前，雖然越來越多日本人選擇脫毛，但是近年來，這個行業似乎越來越卷。

據日本研究公司“帝國數據庫”顯示，在2023年，至少有10家脫毛機構宣告破產，較2022年的4家出現了大幅度增加，其中大型連鎖脫毛機構“Ginza Calla”的破產，更是給整個日本脫毛行業帶來了震動。

據稱，Ginza Calla有50多家連鎖店，遍布日本全國，它的破產導致包括客戶在內的10萬債權人蒙受了巨大損失。日本國家消費者事務中心的數據顯示，在2021財年之前，與脫毛相關的咨詢量每年不足3000件，但到2021財年卻增至4117件，而到2022財年，更是激增至19114件。

對于“Ginza Calla”等脫毛機構的破產，“帝國數據庫”研究員飯島大輔將主要原因歸咎于市場的飽和。“由于競爭對手不斷擁入脫毛市場，即使你花再多錢做廣告，也無法像以前那樣獲得那么多顧客，反而最終會陷入死局。”

確實如此，如今在脫毛市場上，除了脫毛專營機構，其他那些美容店、理發店、脊椎按摩師也紛紛進入脫毛行業。更嚴重的是，很多聲稱“自我脫毛”的機構和產品也正在不斷涌入脫毛市場，而它們在價格上，幾乎吊打“Ginza Calla”這些傳統脫毛機構。

為了應對這些激烈的競爭，很多日本脫毛機構采取了“過度優惠”以及“簽訂昂貴的貸款合同”的措施，然而非但無法解決困境，反而使自己陷入惡性循環當中。

此外，這些脫毛機構的破產，也離不開它們的“信用破產”。為了吸引客戶，它們往往會在廣告當中夸大價格優惠以及術后效果。

例如，很多脫毛機構刻意在廣告當中宣稱，“客戶只要每月支付××日元，就能享受到他們的脫毛服務”。但是當客戶到來，工作人員往往會極力勸說他們選擇更加昂貴的脫毛套餐。

脫毛機構這些不誠實的小動作，雖然短期會增加它們的收入，但是也在侵蝕著它們的口碑和聲譽。

（文中陳敏為化名）

責任編輯吳陽煜 wyy@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