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鳥頭《云云》

“云云”是由藝術家組合“鳥頭”創作的一系列充滿即興色彩的裝置和攝影作品，它同時還是一本攝影書，主要內容是一系列肖像和云朵天空的黑白照片，由半格相機拍攝，輔以照片上的涂鴉和文字——照片仍是這個項目的核心部分，也是《云云》這本書的主體部分。

所謂時代這種概念，總是后知后覺或事后總結的， 想要看清正在進行中的當下的時代，或是當下時代所具有的精神是怎樣的，這對任何活在當下的人來說都是很難的，畢竟只緣身在此山中。然而還是有一些不甘于此的人，他們具有一些超越性的視角，或是至少有這種愿望，他們在試圖審視我們當下的生活，試圖尋找和發現其中的現實和特質。當這種人出現在藝術領域的時候，我們稱呼他們為當代藝術家。上海的藝術家組合“鳥頭”就是這樣的兩位藝術家，他們從他們長大的“新村”出發，一路上構建起屬于他們自己的“鳥頭世界”，如今再次推出新的作品“云云”。

“云云”由一系列充滿即興色彩的裝置和攝影作品組成，這些作品被安放在美術館的展廳里，形成一次更新版的“鳥頭世界”。“云云”同時還是一本攝影書，主要內容是一系列肖像和云朵天空的黑白照片，由半格相機拍攝，輔以照片上的涂鴉和文字——照片仍是這個項目的核心部分，也是《云云》這本書的主體部分。關于這套作品的概念，鳥頭用了四句話來概括：“‘云’在古漢語中釋義為‘說’，引申義為‘表達’或‘闡述’。‘云’是網絡技術時代的一個名詞，即云端。‘云云’指代‘蕓蕓眾生’，延伸了其大眾人群的意義。‘云’通過自身瞬息萬變的形態及情緒，是無窮眾生之像的對照。”

云朵的照片就是字面意思的“ 云云”，如斯蒂格里茨（Alfred Stieglitz）或埃格爾斯頓（William Eggleston）拍的云，是莫可名狀，是欲言又止，是具體是抽象，也是借景抒情。在書中，云朵的照片和肖像的照片交替出現，但肖像顯然是這批照片的重點。鳥頭所選取的拍攝對象，是當今中文網絡世界里的一些知名的自媒體人，或者用俗話說，是一些氣質文藝有內涵的“網紅”博主。這些自媒體人的身份串聯起了“云云”概念的幾個面向：他們都是在網絡上表達觀點的人；對于廣大受眾來說，他們的言論來自于云端；盡管他們算是名人，但同時他們也是蕓蕓眾生中的一份子；他們也和其他蕓蕓眾生一樣，受到每時每刻瞬息萬變的情勢影響。鳥頭之所以找到這些自媒體人，大概是認為他們或多或少具有代表性，或象征性。鳥頭在“云云”中采用的主要的創作手段仍和以前一樣——使用膠片拍攝照片，他們對攝影的應用仍在強調攝影天然的記錄屬性。從這個角度來看，無論鳥頭是作為使用傳統攝影手段的當代藝術家，還是作為具有當代視角的攝影藝術家，“云云”都體現了鳥頭的一次轉變：鳥頭的身份角色，從他們自身所處的現實生活的參與者，轉向了對無邊無界的網絡現實的關注者，這是一次走出，鳥頭變成了他者。

‘云’在古漢語中釋義為‘說’，引申義為‘表達’或‘闡述’。‘云’是網絡技術時代的一個名詞，即云端。‘云云’指代‘蕓蕓眾生’，延伸了其大眾人群的意義。‘云’通過自身瞬息萬變的形態及情緒，是無窮眾生之像的對照。

——鳥頭

我聯想到了安迪· 沃霍爾（ A n d yWarhol）在半個世紀前說過的那句著名的話：“（在未來）每個人都可能在15分鐘內出名，每個人都能出名15分鐘。”在一定程度上，安迪的確預見到了他所在的那個世界的未來，他的未來就是我們的今天。對于我們大多數人來說，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當下的生活具有兩重屬性，線上的和線下的生活。在這兩種生活之間，我們常常可以無縫銜接，瞬間切換——比如，你可以同時兼顧飯桌上和手機里的不同朋友，交替交流，彼此互不影響，甚至彼此互不知情。這不只意味著參與和互動，更多則意味著傾聽、和思考，這種既分裂又被動的生活是我們當下的日常，這種日常的累計形成了互聯網籠罩一切的，原子化的世界。作為這個世界的居民，我們每天都享受著信息化所帶來的各種便捷，與此同時，這種便捷也毀掉了許多事情，許多是我們幾乎難以察覺的，曾經存在過卻渾然不知的事情，而這些事情太細小、太日常了。我們常常顧不上那么多，但我們潛意識中有一種樂觀的信念，相信總會有新的方式解決好那些問題的。

我又想起了鳥頭在《新村》中拍攝過的那些正在被拆毀的新村居民樓，人去樓空，廢墟一片，相當傷感……在我的想象中，鳥頭組合依然是在新村、在街頭游蕩的兩位閑散分子，兩位多少有點不合時宜的人，是新的時代突然闖入了他們原本“平穩”的生活，他們不得不招架，在招架之余，他們也享受其中的一些樂趣。好在他們沒有忘記該有的覺察，沒有放棄拍攝，他們用“云云”表達出了他們的關注，這種關注中既有克制而冷靜的審慎態度，也包含熱切的、參與的擁抱態度。

不過， 鳥頭這一項目所實施的結果，無論有意或是無意，都客觀上造就了一個小型的“網絡名人堂”，這其中體現了一種權力意志——攝影這種媒介歷來都體現攝影者對于被攝對象的選擇和操控，他們是鳥頭所選的，也是鳥頭所拍的，而照片中的形象也是雙方都認可的（基于猜測），這場游戲像是一次分散召開的名流交際聚會，他們用自己有限的資源呈現出雙方都想要呈現的樣子，像兩股繩擰成了一股繩，最終形成了一種共謀式的表達。而這套作品最終被壓扁成為信息，兜兜轉轉匯入二十一世紀信息的汪洋之中，恐怕過不了多久終會被人遺忘甚至拋棄，就像任何一件商品被使用過后的命運一樣。從這個角度來看，尷尬的不僅僅是攝影和攝影的創作者，尷尬的是生活在二十一世紀的我們所有人，這是我們所有人都參與和出力制造了這無邊無際的汪洋大海，一片無情的、泥沙混雜的、暗流涌動的混沌之海。

書名：云云

攝影師：鳥頭

文章作者：鳥頭

出版機構：無像工作室

環形圈裝軟皮：84頁

語種：中文、英文、德語

印刷地：中國

出版時間：2024年3月

開本尺寸：17.5 x 26 x 1c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