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苦短的女主角們

張佳瑋自由撰稿人雜食動物

威廉·薩默塞特·毛姆是個非常聰明的小說家。他聰明得如此游刃有余，如此富有幽默感，發之于小說，就經常顯出俏皮，甚至有點毒舌。自然事出有因。

毛姆之父是個律師，曾負責英國駐巴黎大使館的事務，毛姆自己出生在大使館：所以威廉·薩默塞特·毛姆這個地道英國人，卻生在法國巴黎。這份微妙矛盾的命運，從出生就伴隨著他。十歲那年父母去世，毛姆被身為牧師的叔叔收養；他的第一語言是法語，少年時英語不如法語好，加之矮小，多遭同儕嘲笑。他留下了口吃的毛病，不知是否與此有關。

后來寫小說時，毛姆經常刻薄。《午餐》這篇小說里，毛姆刻畫了一位矯揉造作的太太。滿嘴這不肯吃那不肯吃，還一直勸“我”要少吃，卻在不知不覺間點了魚子醬、鮭魚、蘆筍、冰淇淋和咖啡，肆意大吃，吃干抹凈之后，還要以過來人的身份勸誡“我”，千萬不能多吃：明明在這個故事里，“我”只吃了一塊羊排。毛姆如此幸災樂禍地為本故事結尾：“我認為我不是個報復心很強的人，可是當不朽的諸神插手干預時，即便是幸災樂禍地旁觀別人倒霉，也是可以寬恕的。如今她體重近三百磅（約合135公斤）。”

然而他筆下真性情的女子，卻又往往能得著好運。比如《表象和現實》這篇小說，毛姆自稱是用來嘲諷法國人的：說法國的勒緒爾先生，找了個美麗商店女郎莉賽特當情人。勒緒爾自以為遇到了愛情，引以為榮，自得其樂，過上了典型的“有情婦的成功男人”的生活。等他仕途有成，回家卻發現，莉賽特另有個情人。他大受打擊之余，質問莉賽特。莉賽特的回答輕盈而靈巧：“問我為什么喜歡他？因為他年輕啊！”“問我愛哪個呢？兩個都愛！”莉賽特的回答極為可愛，她告訴勒緒爾先生，“愛你是因為你善良慷慨講理有趣，愛他是因為他眼睛大頭發好跳舞好”。更在勸勒緒爾先生時，說了一句分量十足的真理：勒緒爾先生企圖完全占有情婦，本質是他太貪心了。“人這輩子，不可能什么都擁有。”

毛姆筆下，不止一位腳踏兩條船的女子有類似的好運。

毛姆筆下，不止一位腳踏兩條船的女子有類似的好運。1929年，毛姆寫了著名的《尋歡作樂》。其中有一位叫羅西的女士。這位羅西生活中的原型叫埃塞爾溫·西爾維婭·瓊斯。或者用毛姆自己的描述：“蘇”。這姑娘1883年出生。1902年4月嫁給了M·V·勒沃先生，加里克劇院的經理。四年后的1906年夏天，23歲的蘇遇到了大她九歲的毛姆。當時她和丈夫分居，婚姻不太幸福，但依然保有著毛姆所謂“最美麗的笑容”。他倆成了情人后，據說蘇問毛姆這段關系會維持多久，毛姆以他寫小說那輕盈揶揄的口吻回答：“六星期吧！”然而毛姆料想不到，放不下的是他。毛姆如此鐘愛蘇，相識一年后的1907年，他請了后來受封爵士的名畫家杰拉德·凱利去給蘇畫了像，然后杰拉德也成了蘇的情人……據說毛姆的朋友中跟蘇成了情人的，遠不止杰拉德一個。毛姆和蘇糾纏了七年，終于下定決心，在1913年12月跟蘇求婚，蘇拒絕了，轉身嫁給了大自己兩歲的國會議員、家里有伯爵頭銜的安格斯。毛姆大為失落，四年后，他娶了跟他興趣并不完全相投的希利爾·伯納德。這段婚姻于十二年后告終。一年后，毛姆出版了《尋歡作樂》，描述了以蘇為原型的羅西。《尋歡作樂》中，羅西安慰主角時所做的動作：她將主角拉到自己胸口，“好像是她懷中的一個嬰兒”。毛姆自己十歲那年，失去了母親。

為什么蘇令毛姆如此難忘呢？美麗？性感？求而不得？毛姆自己的描述是，雖然蘇有許多情人，但她天性如此，毫無邪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