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貓——養在家中的野獸

劉可澄

在沙發上打滾的藪貓和猞猁，懶洋洋地躺在泳池旁的老虎和獅子……如今，貓科異寵成為了社交平臺上的大明星。然而，飼養這些野生動物，后果或許很嚴重。

在距離圣彼得堡數公里的一棟鄉村別墅的花園中，韋尼克靜靜地匍匐在皚皚白雪間。它是一只藪貓，耳朵又大又圓，身上布滿斑紋，看上去性情溫和。其實，它也有著兇猛的一面。36歲的伊琳娜·馬爾季諾娃是一名醫生，在韋尼克三個月大時將它帶了回家，曾險些被抓瞎一只眼睛。“有一次，它用爪子撓破了我的眼瞼，縫了好幾針。還有一次，它抓傷了我媽的臉。我不建議大家養藪貓當寵物，尤其是家里有孩子的。”馬爾季諾娃說。目前來看，她九歲的女兒和七歲的兒子與韋尼克相處得還算和睦。“他們都喜歡它，也知道怎么讓它乖乖聽話。”她說。雖然馬爾季諾娃很寵韋尼克，但依然希望當初買它回家之前自己能知道這種動物有多難養。她有些無奈地說：“繁殖藪貓的人肯定是要賺錢的，一只能賣到5000至1萬美元，所以他們都不愿多說。現在養都養了，說什么也晚了，它已經是家里的一分子了。”韋尼克今年五歲，而藪貓平均能活20年。這是帶它們回家前要慎重考慮的一點。此外，藪貓每天會排尿四至六次。雖然馬爾季諾娃在房間及花園各放置了一個便盆，但韋尼克依舊會為了標記地盤而四處尿尿。

如果是在藪貓的自然棲息地——非洲草原，那么韋尼克的活動范圍會更加廣闊。然而近年來，越來越多人將野生貓科動物飼養在家中，飼養環境也是五花八門。除了藪貓，還有人飼養猞猁、獅子、老虎等。這種現象遍布阿聯酋、東歐、美國和法國。野生大貓的飼主們既未考慮自身安全，也不重視動物的生活環境。他們在吸引流量、賺錢、炫富、追求刺激的同時，卻忘記了這些毛茸茸的小可愛或許有朝一日將長成200公斤的肉食猛獸。

| 由來已久 |

飼養野生貓科動物并不是新鮮事。20世紀20年代，著名歌唱家約瑟芬·貝克就曾和她的獵豹奇吉塔形影不離。重量級拳王邁克·泰森也曾和一頭孟加拉虎長期“同床共枕”。2020年3月，荷蘭球星孟菲斯·德佩在社交平臺上曬出了一張照片，收獲了上百萬點贊——他的肩頭趴著一只獅虎獸幼崽。阿聯酋土豪胡邁德·阿爾布凱什在當地建造了一座動物園，里面生活著各種野獸。30多歲的他時常在網上曬出與老虎、獅子、美洲豹的合影，并吸引了超過300萬粉絲。照片中的大貓們趴在別墅的地板或沙發上，但阿爾布凱什堅稱，它們是被養在動物園里而不是家中。這么說是因為自2017年起，阿聯酋禁止個人飼養及販賣野生動物。

彭彭是一只胖胖的猞猁，生活在拉脫維亞的一棟豪宅中。它的主人透露，彭彭是在當地的一家貓舍中買回來的。那家貓舍售賣的動物均價為1萬美元。彭彭的社交媒體賬號創立于2021年2月，如今已有上百萬粉絲。主人時常發布給它喂生肉的照片及視頻，但自己從不露面。彭彭玩過刺猬，也玩過遙控汽車，有時會戴上可笑的帽子，有時還會系著可愛的蝴蝶結。在一個視頻中，彭彭張開血盆大口，露出獠牙，表現出一副兇狠的模樣。這是該賬號最火的視頻，觀看量高達3.3億。

社交媒體上還有一只17歲的網紅藪貓，名叫克洛伊，坐擁200萬粉絲。美國人馬特·科貝伊在克洛伊僅一個月大時將它帶回了家，撫養至今，自稱為它的“爸爸”。科貝伊的女朋友香農·德彭德也時常出現在視頻中，自稱為它的“媽媽”。克洛伊有自己的臥室以及海量玩具。它會坐在客廳的設計師椅子上觀看貓咪頻道，這是某視頻平臺上一個專為貓咪制作視頻的頻道。“爸爸”和“媽媽”記錄下了克洛伊生活的方方面面，比如它“要飯”時會喵喵叫，和主人一起躺在沙發上時會打呼嚕。克洛伊和普通家貓似乎沒有什么區別，除了體重達18公斤，每天要吃450克生肉（火雞、雞、蝦），站起來時能到馬特胸口。

“許多人飼養野生動物是為了吸引流量。”心理學家莎拉·讓南說，“把藪貓和猞猁當寵物養的人大多是喜歡它們的美貌，希望彰顯自己的與眾不同。這些人的心態類似于：‘你們看，我家多棒，就連我的寵物都這么特別。”

然而問題在于，網紅們如此炫耀自家大貓，相當于變相鼓勵網友購買野生貓科動物，進而涉嫌違法。2022年底，美國出臺《大型貓科動物公共安全法》，禁止個人飼養大貓。法國規定，除有資質的機構外，個人不得飼養體重超過六公斤的非家貓類肉食貓科動物。也就是說，無論是體型嬌小的藪貓和猞猁，還是威猛的老虎及獵豹，都不能被養作寵物。

那么違法飼養野生貓科動物的人又是從哪些途徑購買的呢？法國海關工作人員說：“從海外走私的其實非常少。”國際愛護動物基金會的洛伊斯·勒朗雄說：“市場上能買到的野生動物幼崽大多出生在馬戲團或動物園。”但可以預見，未來幾年內，購買野生動物將越來越難。因為法國將在2028年前出臺法律，禁止巡回馬戲團飼養野生動物。目前依然存在售賣藪貓及猞猁的可疑網站，一只小動物的標價近2200美元。賣家來自法國、西班牙、德國及東歐國家，行為涉嫌違法。他們對動物疏于照顧，且不會核實買家身份。

但也多虧了飼主在社交平臺上大肆炫耀，有關部門才能揪出沒有資質的“鏟屎官”。法國保護動物協會的調查專員阿諾·洛姆說：“我按照網上的信息，每年能收繳20多只野生貓科動物，但這只是冰山一角。”要想拯救所有在陽臺或地下室凍得瑟瑟發抖的小動物，那是不可能的。法國男子法里德·馬基在網上分享自己與寵物藪貓的日常，收獲了無數粉絲，同時也引起了警方的注意。2021年，他因無證飼養藪貓而被捕入獄，并處罰金1.6萬美元。

| 鉆空子 |

然而，有些人依然找到了規避風險的辦法：售賣家貓與野生貓科動物雜交而成的“混血小貓”。1986年，新品種薩凡納貓在美國誕生。它由家貓與藪貓雜交而來，滿足了飼主對貓咪天然野性特質的向往。總體而言，這個品種與寵物貓無異，但四肢更長，也更具野性。在法國，薩凡納貓被歸為家貓，只要與祖輩藪貓的代際關系隔得足夠遠即可。而在比利時，這種貓是禁止被養在家中的。采訪了薩凡納貓的飼主后，我們明白了這背后的原因。

索菲養了兩只薩凡納貓——查理和皮塔。她告訴我們：“查理能跳三米遠。有一次，它跳到了鄰居身上。我好不容易把它抱了回來，發現它和我一樣被嚇壞了。它在我懷里掙扎得厲害，如刀子般鋒利的爪子抓破了我的胳膊。回到家后，我雙手全是血，坐在地上大哭起來。結果它又跑到我身邊，舔起了我的手。”為了養這兩只貓，索菲把半個花園圍了起來，每天都要清理被它們用尿液標記的墻壁及沙發，貓糧花銷也大得嚇人。然而，即使有諸多不便，索菲依然無法想象沒有了它們的生活。她最擔心的莫過于有關部門會上門收繳她的兩只愛寵。比利時瓦隆地區于2018年明確了個人可自由飼養的動物品種，但薩凡納貓不在其中。因此，索菲只能邀請獸醫上門問診。“醫生會定期來幫貓咪們體檢、洗牙、打疫苗。它們的絕育手術也是在我家的餐桌上完成的。”她說。

薩凡納貓憑借琥珀色的毛發與高聳的耳朵，贏得了許多人的青睞，但有時也會讓主人心煩意亂。“我每次出門時，它就朝我吐口水。它想讓我一直陪著它，注意力要完全放在它身上。”42歲的奧萊莉說，“就連獸醫也不敢給它看病。”她的小貓名叫蓋茨比，是第五代薩凡納貓。這種雜交貓科動物按譜系分類。父母一方為藪貓，另一方為家貓或薩凡納貓，則為一代；祖父母有一方為藪貓，則為二代；曾祖父母有一方為藪貓，則為三代……以此類推。在法國，僅有第五代及以后的薩凡納貓可被視作“家貓”，若體重小于六公斤則可自由飼養。

“隨著野生大貓的長大，馴服它們會越來越難。”讓南說，“我們經常看到飼主因為無法讓動物乖乖聽話而把它們鎖在籠子里。”許多飼主購買時沒有考慮到日后的困難。當貓越長越大、不聽管教時，他們往往選擇棄養。2019年12月，有人將兩個籠子丟棄在了羅訥河口省的一家動物園門口，里面是兩只五個月大的小獅子。救助了這兩只幼獅的機構負責人推測，它們之前過得還不錯。但是，并非所有被當作寵物飼養的野生大貓都有好日子過。

2018年，有人在巴黎香榭麗舍大街的一輛蘭博基尼上發現了一只小獅子，尾巴被人切斷。同年，馬賽某處停車場也出現了一只被遺棄的小獅子，狀態十分不好。這些被丟棄的野生動物獲救后不愿進食，表現出了強烈的刻板行為，生理及心理均受到極大傷害，難以放歸大自然。“它們已經對人類產生了依賴，無法自主捕食，以后都只能圈養了。”勒朗雄說。然而，收容所和保護區容量有限，加重處罰也不足以扼制此類現象。或許更重要的是，對購買野生貓科動物的人進行教育，讓他們認識到，把野生動物當作寵物養并不是在保護大自然。

編輯：侯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