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G1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454X(2024)06-0164-0008
一、文獻綜述與問題提出
2024 年7月,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通過了《中共中央關于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 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決定》(以下簡稱《決定》)?!稕Q定》立足強國建設、民族復興的戰略高度,著眼賡續中華文脈、推動文化繁榮的重大使命,聚焦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提出深化文化體制機制改革重大任務,明確改革路徑和具體舉措,為新時代文化領域的革新與發展樹立了方向指南。《決定》指出:“深化文化體制機制改革,應優化文化服務與文化產品供應機制,建立文化遺產保護傳承工作協調機構,建立文化遺產保護督察制度,推動文化遺產系統性保護和統一監管。”[1]作為連接過去與未來的橋梁,文化遺產承載著豐富的歷史文化信息,是中華民族精神的象征與不可復制的珍貴資產。
當前,國內學界運用民族學、人類學、社會學等學科理論對作為地方性知識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與保護展開了積極的討論,在地方性知識、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研究中取得了一定成果。以浙南張山寨廟會為例,張祝平指出廟會作為一種地方性知識,是對傳統民族文化的堅守,展示了地方文化的獨立性和特殊性。2通過考察廣西賓陽縣在發展“炮龍節”的過程中出現的“廟”“場”之爭時,覃琮發現地方民眾如何通過堅守“舞炮龍”的信念彰顯老廟的特殊地位來影響和改變政府的原來決策,并指出地方性知識需要依靠社區精英和組織的力量在非物質文化遺產商業化中發揮力量。3」張朵朵等認為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需要構建以“非遺項目”及傳承人為核心,以其他地方知識作為補充說明的地方性知識平臺。4]通過“協同設計”的介人與社區居民共享價值,發揮地方性知識在搭建非物質文化遺產數字化平臺中的作用。5]在搭建數字化平臺的過程中,要重視非物質文化遺產地區群眾的自主意識培育和自主學習平臺建設,激發群眾的積極性和創造力。6]從文化交流的角度出發,一些學者認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因其地方性特征成為連接文化多樣性[]、社區認同及促進智慧共享[8的重要紐帶。從教育的角度出發,曹越星認為非物質文化遺產作為地方性知識走進校園能夠促進文化傳承新活力,推動素質教育,但面臨學業晉升與文化傳承價值的質疑。9]因此,需要優化文化主體、空間及情境的關系。1]同時,在全球化不斷消解地方性知識的背景下,賈茜指出學校展開非物質文化遺產教育是解決此問題的關鍵路徑。]
雖然地方性知識已成為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一種理論視角,但是作為一種與“普遍性”相對立的“地方性”知識,在當前現代化、全球化的背景下,非物質文化遺產能否按照地方性知識所設定的那樣保留自身的特殊性?在非物質文化遺產嬉替為公共文化的過程中,地方性知識的應用是否具有理論和實踐的雙重合理性?為此,本文選取這一主題加以研究,以“壯族歌圩文化”的保護與發展為例,從實踐上探討民族地區運用地方性知識理論漸進向著公共文化嬗替的路徑。
二、地方性知識嬗替為公共文化的理論詮釋
地方性知識是人類學的一個術語,由美國詮釋人類學家克利福德·吉爾茲(Clifford Geertz)提出。這一概念的提出,不僅豐富了人類學的知識體系,也為理解和解釋特定地域內的文化現象提供了新的視角。地方性知識是指在某一特定地域內,由該地域的人民在長期的歷史發展過程中,通過體力勞動和腦力勞動不斷積淀、發展和升華而形成的具有鮮明地域特征和獨特價值的知識體系。12]40-41它不僅包括物質層面的生產生活知識,還包括精神層面的文化觀念、價值取向等。13]在本文中,我們首先需要了解地方性知識理論是在何種意義上解構與顛覆了傳統的“西方中心論”,使得文化研究者得以通過“內部眼光”考察文化的發展。
人類學的興起源于西方探索未知原始文化的渴求,步人二十世紀后半葉,該領域經歷了一場深刻的蛻變。一方面,地球上尚待探索的原始社群日漸稀少,新發現的空間趨于逼仄;另一方面,已探明的原始文化展現出錯綜復雜的多樣性,超越了西方既有知識框架與術語的捕捉能力。在此背景下,眾多人類學家開始轉變視角,他們不再僅僅關注異文化的外在表現,而是深人其內核,通過“他者”的棱鏡來審視和反思自身文化的本質與局限。在這一過程中,他們逐漸意識到,長久以來被視為具有普遍性的西方知識體系,實則是基于特定歷史、文化和社會背景的人為“建構”,其價值并不必然高于其他民族的\"地方性知識”。這些地方性知識各具特色,它們與西方知識系統一樣,都是人類智慧的結晶,沒有絕對的優劣之分,只是觀念將它們置于了不同的地位。
隨著知識形態的多元化趨勢日益明顯,人類學為現代社會科學帶來了啟示:對于地方性知識的認可與尊重,正在悄然改變著人們對知識和科學的傳統看法。那些曾被視為不言而喻的“真理”,如今在多樣性的地方性現實面前顯得愈發蒼白無力,甚至有可能淪為“偏見”的代名詞。因此,“地方性知識”也代表著一種開放、包容的心態,接納和欣賞他者的差異性與多樣性,并需要以跨文化的視角去審視和理解世界。由此,在后現代的語境下,“地方性知識”的命題深遠地影響了文化人類學的知識觀和方法論,并與后殖民主義對西方文化霸權的批判產生了的共鳴。這一命題的主旨與文化相對主義不謀而合,成為后現代學者們掙脫西方中心主義束縛、反思自身認知偏見的一個重要工具。它強調了知識的多元性、情境性和相對性,促進了更加包容、平等且尊重差異的知識體系的建構。
地方性知識的提出,不僅促進了文化價值觀的轉變,也引發了對于這一理論中普遍性與特殊性悖論的爭論。普遍主義者傾向于發現人類文化的共同結構或普遍規律,而歷史特殊主義者則強調不同文化之間的差異性特征,主張做具體細微的田野個案考察。14]針對這一觀點,格爾茨在其著作《燭幽之光:哲學問題的人類學省思》中給予了回應,他明確指出:“此處所探討的對立,并非單純地存在于‘地方性知識'與‘普遍性知識'之間,而是表現為一種地方性知識體系(例如神經病學)與另一種不同的地方性知識體系(如民族志)之間的對比。”[15]124
相對于源自非白人族群的地方性知識體系,還存在其他的地方性知識,它伴隨西方政治、經濟、社會及文化的全球性蔓延而興起。值得注意的是,西方文化同樣是一種地方性知識,它并不凌駕于其他地方性文化之上。西方科學知識的根基不僅扎根于西歐的傳統民間智慧的整合之中,而且這一過程亦不乏對亞洲與美洲地方知識的吸納與融合。然而,在這一整合與發展的過程中,部分地方性知識卻意外地被置于科學實踐框架之外,形成了某種與西方科學相對立的態勢。16]現代性的“去地域化”特性促使話語掙脫了地域環境的束縛,在無限時間與空間維度中自由表達,這種“去地域化”同地方性知識所堅守的地域特征與歷史情境的緊密關聯形成了鮮明對比,兩者在本質上難以和諧共存。17]18 因此,西方科學范式基于價值判斷,將地方性知識邊緣化為“偽科學”范疇。這樣,二十世紀全球科學領域內固有的民族主義與精英主義傾向,進一步阻礙了科學家對民間潛在價值的認可與接納。隨著西方科學知識的發展及其全球化傳播趨勢,眾多地方性知識體系遭受了排擠與邊緣化的命運。而當面對現代性挑戰所引發的危機,西方科學主義的局限性逐漸浮出水面。由于西方科學主義框架是根植于“笛卡爾式”的二元對立哲學,因而它割裂了主體與客體、文化與自然以及人文科學與自然科學的聯系。在此背景下,一種倡導人與自然和諧共生、視有機體與環境為不可分割整體的范式呼之欲出,這種理念恰與眾多非西方社會長期秉持的哲學觀相契合。人類學家因此轉向那些曾被邊緣化的地方性知識體系,致力于它們的記錄、整理與系統化保存,旨在為發展規劃與實踐提供新的視角與資源。對此,國際機構與非政府組織亦紛紛響應,他們將地方性知識納人環境保護與區域發展的戰略規劃中,展現了對其價值的重新認識。
因此,地方性知識理論中所謂的“普遍性與特殊性的矛盾”這一悖論并非不可協調。地方性知識并不是被邊緣化的“偽科學”,而是為解決傳統地方文化的真實性與現代科學身份認同之間的張力的科學視角。一方面,地方性蘊含著開放性,它非但未給知識體系的構建設限,反而為知識的流通、應用與跨學科融合開辟了無限可能。從地方性視角審視,知識的構建是一個持續演進的過程,它總是處于未竟或正在進行的狀態。斷言地方性知識會全然否定科學知識中超越情境的普通內容,實屬偏頗。地方性知識真正揭示的信條是:脫離具體情境與應用場景,知識的價值與意義便無從談起。當今社會技術革新日新月異,許多行業領域都面臨著此種挑戰:員工尚未全面適應崗位,其技能便已面臨淘汰。這并不意味著員工的既有知識有誤,而是強調培養個體動態適應與知識重構能力的重要性。需要學會如何調整現有知識以適應變化,這種能力遠比單純記憶靜態信息更為關鍵。另一方面,“地方性\"這一概念并非空間層面的封閉性。地方性情境是動態變化的,其邊界可以調整并拓展,但此處的“拓展”并非指向絕對的普遍性,而是向另一獨特地方性情境的遷移與轉換。普遍有效性這一概念,與其說是既成事實,不如視為知識內部蘊含的一種潛在訴求或期待。科學的知識始終追求著他人的承認與共識,這一目標的實現離不開在真實交往情境中的實踐與檢驗。簡而言之,科學敘事依賴我們與他人的共同參與、共同構建并分享這一敘事的情境與意義。
三、非物質文化遺產檀替為公共文化的理論邏輯
從理論邏輯來看,地方性知識在處理普遍性與特殊性矛盾時,通過強調情境依賴性與文化相對性,展現了其科學價值與應用潛力,證明了地方知識并非“偽科學”,而是現代科學的重要補充。同時,地方性知識具有開放性和動態性,其構建與應用過程強調情境具體性與知識重構能力,挑戰了普遍主義的絕對性,為科學敘事提供了新的視角和資源,促進了文化多樣性的發展。就此而言,地方性知識理論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嬗替過程提供理論借鑒,因為非物質文化遺產本質上就是一種地方性知識。首先,非物質文化遺產通常與特定的地域相連,反映了某一地區或社群的文化傳統、習俗和生活方式。它們是在特定的自然和社會環境中孕育和發展起來的,因此具有鮮明的地域性特征。這種地域性不僅體現在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表現形式上,還深入到其文化內涵和價值觀念中。其次,非物質文化遺產往往是通過社群內部的代代相傳而得以保存和發展的。這種傳承方式依賴于社群內部的互動和交流,使得非物質文化遺產成為社群認同和文化身份的重要標志。由于非物質文化遺產是在特定社群內部傳承的,因此它們也體現了該社群的地方性知識和文化傳統。再次,非物質文化遺產體現了世界各地文化的多樣性和豐富性。不同的地區和社群擁有各自獨特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這些文化遺產反映了不同地區和社群的文化差異和特色。最后,非物質文化遺產通常具有悠久的歷史背景和深厚的文化內涵。它們承載了當地民眾的歷史記憶和文化傳統,是地方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其《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中闡述:“非物質文化遺產涵蓋被社群、團體乃至個體視為自身文化遺產的實踐、表演、表達形式、知識體系及技能,以及與之相關的工具、物品、工藝品和文化空間?!倍吨腥A人民共和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法》界定:“非物質文化遺產涉及各族人民歷代傳承并視作文化遺產一部分的傳統表現形式,以及與之相關聯的實物與場所?!睙o論是國際還是國內視角,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定義均凸顯了遺產傳承者、其文化背景和相關知識架構的“地域特色”。簡而言之,各類非物質文化遺產形態,其內涵均為特定地域及環境下,由知識持有者傳承并應用的地方性知識。而在推進非物質文化遺產嬗替為公共文化的道路上,地方性知識理論的核心啟示聚焦于如何審視族群亞文化在“現代化轉型”中必然遭遇的“主流體系”與本土非物質文化遺產“地方性”之間的深刻沖突。同時,它也引導我們思考如何在全球化的現代化浪潮中發掘并凸顯那些被主流普遍性知識所遮蔽或邊緣化的地方性知識。
首先,在推進非物質文化遺產嬗替的道路上,我們不能把知識限制在非物質文化遺產、少數民族文化的框架內。盡管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是全球性的文化運動,但當聚焦于中國的特定環境時,非物質文化遺產已從地方性乃至一度被視為“滯后”的文化形態,躍升為國家層面的文化遺產。這一轉變超越了單純的表述更新,更深刻的是體現了對這類文化現象評價體系的革新,以及對其內在意義與價值的新發掘。將原本局限于地方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吸納進國家乃至全球的文化遺產范疇,不僅意味著它們被賦予了更廣闊的展示舞臺,更標志著它們被整合進了現代公民社會的公共文化架構之中,成為連接過去與未來、傳統與現代的橋梁。這一過程不僅要求我們在話語表述上進行轉換,以適應新的文化語境,還必須通過一系列多樣化的策略,如政策扶持、資金支持、教育普及等,為這些地方性知識賦予政治、經濟及文化上的新價值,使其在現代社會中煥發出新的活力。關鍵在于確立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合法地位,例如,在中國現行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體系中,眾多項目源自民俗學研究的傳統領域。官方對這些遺產的態度曾一度復雜,有時因被視為“迷信”或“落后”而不予認可。然而,通過非物質文化遺產管理體制機制的現代化改革,這些傳統被正式納入國家各級名錄,從地方性的日常實踐轉變為國家文化遺產的一部分,從文化的邊緣地帶步人國家文化的核心殿堂,成為主流文化體系不可或缺的一環,徹底擺脫了舊有的“封建落后\"標簽。
其次,現代化的進程是一種不可逆轉的歷史趨勢,這要求我們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也必須走“面向現代化、面相世界、面向未來”的路向。發展中國家正各自邁向特色鮮明的“現代化之路”,其中,科技已成為衡量現代性水平的核心標識,并在這些國家的現代化進程中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在全球知識經濟蓬勃發展的背景下,國家的財富積累愈發依賴于其內在的科技創新潛能。在追求科技進步的同時,我們也應發揮科技對于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與傳承的積極作用。非物質文化遺產不僅是民族身份和文化多樣性的體現,也是國家“軟實力”的重要組成部分,對于增強民族凝聚力、促進文化多樣性和國際文化交流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通過現代科技手段,如數字化技術、虛擬現實、人工智能等手段,我們可以更好地記錄、保存和傳播非物質文化遺產,使其在全球范圍內得到更廣泛的認知和尊重。同時,非物質文化遺產中的創新思維和獨特審美也可以為科技創新提供靈感和動力。非物質文化遺產中的許多元素和理念,如手工藝品的精美設計、傳統音樂的悠揚旋律、民俗活動的豐富內涵等,都可以成為科技創新的源泉。通過將這些元素融入科技創新中,能夠推動科技與文化的深度融合,共同塑造國家發展的新面貌。
再次,在推進非物質文化遺產嬗替的過程中,地方性知識應該積極融入全球化過程,在全球化過程中發出自己本土的聲音。在實用領域中,主流文化與種群亞文化之間的矛盾并非十分突出,沖突主要體現在地方性知識的文化經典詮釋上。例如在某些地區,農民依賴傳統農耕方法,這些方法往往基于地方性的知識和經驗,有時與現代科學知識存在沖突。傳統哈尼族梯田的種植方法與現代水稻種植技術在某些方面存在差異,這可能導致當地農民對現代科技的接受度不高。然而,地方性知識要融入全球化,就必須獲得現代科學的身份。為此,地方性知識或許需要暫時性地超越傳統詮釋,采納實證科學的研究范式,用科學的語言和理論來重新表述自身的文化理論,否則將面臨被邊緣化的風險。這里所說的“暫時性超越”,指的是在跨文化合作中,當西方學者發現自身文化傳統資源不足以支撐研究時,會轉向非西方傳統尋找靈感,如西方管理學中的“悖論式領導\"(paradoxical leadership)①概念便吸納了中國道教的“陰陽”思想。反之,若地方性知識不主動以現代科學的面貌參與全球化進程,隨著全球化知識經濟時代的到來,可能陷入困境,逐漸被邊緣化乃至消失。
最后,在推進非物質文化遺產嬗替的過程中,我們的文化研究應植根于實際案例的剖析,確保非物質文化遺產在實踐中得以融合。保護和發展非物質文化遺產,要將地方性知識置于全球化的背景予以考慮。通過跨越地理政治的界線,將“他者”視為文化多樣性的核心,主張尊重差異和平等待人。強調文化認同,每個個體都有權力自由選擇自己的文化認同,反對文化上的強加和一元化,主張文化的多元性和包容性。通過分析不同案例中“他者”在政治、經濟、文化等領域的交集,地方性知識能夠借助全球化趨勢,運用多元化的學科視角和方法實現自我重塑。盡管這種轉化可能伴隨著不平等,但地方性知識同樣有能力對西方科學進行反向塑造,賦予發達科學以源自“非發達”知識的新意義,從而在全球化舞臺上發出獨特的本土回響。因此,西方科學與地方性知識的碰撞催生了一個具有多元身份的混合主體,其身份變得復雜且多元。在這一過程中,普遍性知識在重塑地方性知識的同時,也被地方性知識所改造,真正的“世界文化”正是這一過程的產物,文化普遍性的實現成為可能。
總之,從理論邏輯來看,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嬗替需要在化解和超越地方性知識理論中的地方性與普遍性雙重悖論的基礎上,探索符合非物質文化遺產特性的現代化路徑。一方面,非物質文化遺產向公共文化的嬗替,需要面向現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來,通過科技手段與創新思維,實現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數字化、網絡化、國際化傳播,提升其全球影響力。另一方面,非物質文化遺產向公共文化的嬗替,又需要堅守其地方性、特殊性,通過深入挖掘和傳承地方性知識,彰顯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民族特色與文化身份。在這一過程中,地方性知識不僅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現代化轉型提供了豐富的學術資源,還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與傳承提供了堅實的理論基礎。也就是說,理論上來看,在非物質文化遺產向公共文化的嬗替過程中,我們需要在保留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地方性、特殊性的同時將非物質文化遺產與發展話語的實踐相適應,18]既要沿著“面向現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來”的路向發展,又不能忽視非物質文化遺產中的地方性知識,通過尊重和應用地方性知識,在具體的實踐中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
四、非物質文化遺產嬉替為公共文化的實踐邏輯:以壯族歌圩文化為例
壯族歌圩文化是壯族民間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壯族群眾在特定時間、地點舉行的以唱歌為主要內容的節日性聚會活動形式。②壯族歌圩文化作為首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得到妥善保護與傳承,成為廣西旅游文化名片,促進了文化弘揚與地方經濟發展。其成功保護與創新經驗,雖具地域特色,卻也為其他地區非物質文化遺產向公共文化的嬗替提供了啟示以及突破路徑。
第一,轉變非物質文化遺產向公共文化嬗替的發展理念。在推動非物質文化遺產向公共文化嬉替的過程中,核心在于轉變發展理念,尤其要聚焦于民族地區,這不僅關乎傳統地方性知識的轉型升級,更是對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與傳承過程的再思考。首先,我們必須摒棄單一追求經濟增長的舊有觀念,轉而擁抱“五位一體”的全面均衡發展戰略。這意味著,在推動民族地區經濟發展的同時,要認識到其獨特的自然風貌與豐富的人文資源是不可多得的寶藏,在合理開發利用的同時,注重保護與傳承,實現創新與傳統的和諧共生。要避免盲目照搬其他地方性知識的發展經驗或西方工業化模式,而應基于地區的民族多樣性、生態敏感性及基層治理的特殊性,探索符合當地實際的特色發展道路。進一步地,尊重并弘揚地方性文化的多樣性,是深化改革、促進文化繁榮的關鍵??茖W分析區域差異,精準把握發展趨勢,挖掘并珍視每一份地域文化的獨特價值,是增強民族凝聚力、深化文化認同、共筑社會主義現代化文化基石的必由之路。最后,應加強國際間文明的交流互鑒。依托于得天獨厚的優勢,廣西壯族的歌圩文化在“一帶一路”倡議的推動下,積極促進文化的國際傳播與交流,有效提振了民眾的文化自信。利用南寧的區位優勢舉辦中國—東盟博覽會,通過“三月三”節日文化與東盟國家進行文化交流,成功舉辦多場國際盛會,展示歌圩文化的國際合作和聯系,促進了文化交流互鑒。官方與民間交流強化友好共同體紐帶,實現區域間學習借鑒與合作共贏,將非物質文化遺產向公共文化的嬗替融入現代化發展。
第二,運用地方性知識,充分發掘非物質文化遺產地域性文化的社會影響力。歌圩文化的傳承與革新緊密融合了其地域特性,展現了多方面的活力。在互動形式上,歌圩文化與鄉村民眾的聯系得到了深化。各鄉鎮村落的歌圩文化藝術節緊密結合了鄉村民眾對現代文化生活的需求,既保留了古老歌圩的傳統,如“以歌會友”的節慶習俗、“自由對歌”“設宴迎客”及“集市貿易”等村民喜愛的活動,又增添了“歌舞表演”“歌圩競技”及“文化娛樂活動”等廣受歡迎的新元素??h城的“歌圩競技賽”也根據村民的興趣和關注點設計比賽內容,吸引了周邊縣市乃至自治區、國家和國際的歌手參與。這些內外聯動的活動豐富了歌圩文化與鄉村民眾的互動,促進了歌圩文化與鄉土社會的深度融合。此外,隨著\"三月三\"“歌圩節\"等知名度的提高,地方性知識成為推動當地經濟和文明建設的重要力量。歌圩文化的復興加深了人們對其價值的認識,各類基地和文化展館的建設將“歌圩文化”塑造成鄉村發展的重要標志。例如,“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壯族歌圩傳承基地”及“廣西千村萬戶文化惠民工程”的分會基地在百色市平果市鄉村的設立,以及集“歌圩文化展示”“鄉賢交流”和“村民文化活動”于一體的壯族歌圩博物館在平果市果化鎮永定村的建成,吸引了國內外游客,不僅彰顯了村落的文化特色,也提升了其社會影響力。
第三,運用地方性知識搭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大眾數字平臺。在“大數據時代\"的背景下,現代科學信息技術為歌圩文化向公共文化的嬗替提供了強大的技術支持。得益于其瑯瑯上口的特性,歌圩文化在利用現代互聯網技術方面相較于壯族其他文化展現出了更為突出的優勢。在網絡的推動下,歌圩文化展現出了歌手年輕化、山歌形式音像化、歌圩活動虛擬化的新趨勢。其中,網絡歌圩的興起尤為顯著,互聯網已成為歌圩文化傳承的重要新陣地。網絡歌圩不僅為歌圩的傳承引入了新的傳唱者,也使得這一傳統文化更加貼近大眾,特別是青年群體。2020年,廣西各地的歌王通過抖音、快手等移動應用平臺舉辦歌圩節活動,吸引了眾多異地朋友的參與,形成了線上斗歌的新風尚。此外,直播帶貨與歌圩文化的融合發展也為地方經濟帶來了新的活力。受直播帶貨熱潮的影響,為創新和提高當地的營收水平,廣西部分鄉鎮采取了歌圩與直播帶貨相結合的方式,吸引了大量觀眾關注,為地方經濟發展搭建了歌圩文化的橋梁。以廣西網紅“王三姐”為例,她在抖音上擁有49.2萬粉絲,通過將自己日常生活用通俗語言唱成山歌的方式,不僅娛樂了大眾,也傳播了壯族的歌圩文化,讓全國各地的朋友對壯族這一獨特的歌圩文化有了更深的了解。
第四,運用地方性知識進行文化生態的建設。構建文化生態保護區域是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戰略的關鍵性嘗試,旨在恢復與維護文化及自然生態的和諧共生。南寧市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法》及文化生態保護理念,確立了“以保護為核心,實施整體性策略,注重活態傳承”的指導方針。為實現“人與文化、自然和諧共生\"這一目標,南寧市采取了多項措施。首先,結合本地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具體狀況,探索符合地區特色的保護策略,維護并優化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存續環境。其次,不斷完善制度體系,出臺《壯族歌圩文化(南寧)生態保護區總體規劃》等相關政策文件,構建包括績效評估、工作審核及監督反饋在內的管理機制,推動保護區建設的規范化和制度化。在此過程中,政府的主導作用至關重要。南寧市政府從政策導向、宏觀調控、科學布局到資金配置及具體執行細節,均發揮了引領作用。同時,政府建立了專業管理機構,配置了相應人員,確保了充足的資金和監管力度。此外,南寧市還注重人才培育,通過培訓提升現有人員的專業技能,與高校及研究機構合作,培養更多專業人才,為保護區的發展提供了堅實的人才支撐。
總之,從實踐邏輯來看,以廣西壯族歌圩文化為例,我們看到了地方性知識在非物質文化遺產向公共文化嬗替的具體應用與成效。作為壯族民間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壯族歌圩文化通過歷史傳承與創新發展,實現了與現代社會的深度融合。在歌圩文化的保護與傳承過程中,廣西壯族聚居地區充分尊重并運用了地方性知識,通過舉辦歌圩文化藝術節、建立歌圩文化生態保護區等措施,促進了歌圩文化與鄉村民眾的互動與融合,提升了歌圩文化的社會影響力與傳承活力。同時,壯族地區還積極運用現代科技手段,搭建歌圩文化的大眾數字平臺,推動歌圩文化的網絡化傳播與創新發展,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向公共文化的嬉替提供了有益的探索。
五結語
作為人類文明的瑰寶,非物質文化遺產承載著豐富的歷史記憶與文化認同。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及各國政府對于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重視,體現了對文化多樣性的尊重與保護。然而,在現代化與全球化的浪潮中,非物質文化遺產作為一種與西方科學“對立”的地方性知識面臨著被邊緣化甚至消失的風險。因此,如何促進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嬗替,探索符合非物質文化遺產特性的保護與發展模式,成為亟需解決的問題。
地方性知識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內在本質與核心特征,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與傳承提供了獨特的視角和方法。地方性知識不僅揭示了非物質文化遺產在特定地域內的形成與發展過程,還體現了其獨特的文化價值與社會功能,其應用不僅有助于化解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的難題,還能促進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活態傳承與整體性保護,促進民族性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嬉替為公共文化。
不管從理論上還是從實踐上來看,非物質文化遺產向公共文化嬗替進程中應用地方性知識的邏輯是復雜而深刻的。應從理論邏輯與實踐邏輯兩個方面入手,結合具體的案例深人剖析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與傳承的內在規律與外在需求,探索符合非物質文化遺產特性的現代化路徑。同時,還需加強非物質文化遺產向公共文化嬗替的法律法規建設、科技創新與人才培養、國際交流與合作以及文化多樣性的保護與尊重等方面的工作,推動非物質文化遺產向公共文化嬗替的深人發展。只有這樣,才能確保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活態傳承與整體性保護,助力人類文明的傳承與發展。然而,在現實生活中,非物質文化遺產向公共文化的嬗替并非一帆風順,我們面臨著諸多挑戰與困境。一方面,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與傳承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與財力,而當前的文化管理體制機制往往難以滿足這一需求;另一方面,非物質文化遺產向公共文化的嬗替需要平衡地方性與普遍性的關系,既要保持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獨特性,又要實現其全球化傳播與創新發展。在這一過程中,如何處理好非物質文化遺產與現代科技、傳統文化與現代社會、地方性與普遍性等關系,成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向公共文化嬗替的關鍵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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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LOCAL KNOWLEDGE TO PUBLIC CULTURE : THE LOGICAL PATHWAY OF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TRANSITION : A Case Study of Guangxi Zhuang Gexu Culture Qin Jun, Xie Zhijun
Abstract:Local knowledge constitutes the intrinsic essence and core characteristics of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Durng its transition back into public life,local knowledge not only provides unique perspectives and methods butalso forges the living inheritanceandholistic preservationof intangiblecultural heritage.Theoreticaly,the transitionof intangiblecultural heritage should resolve and transcend thedual paradox of localityand universality inherentin local knowledge theory.It must follow thepath of public cultural transition—“oriented toward modernization, theworld,andthe future”—whileretaining theethnicidentityand culturaldistinctivenessembedded in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Practically,throughan examinationof Guangxi Zhuang Gexu culture,we findthat this transitionrequires drawing on the experiences of ethnic cultural modernization,preserving local characteristics,and leveraging diverseforms of local knowledge toprotectand transmit regional traditions.This process ultimately forgesasustainable development pathway where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graduall evolves into public culture,strengthening he sense of community for the Chinese nation.
Keywords : public culture;local knowledge;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Gexu culture
[責任編輯:奉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