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永奇 單德朋
[摘?要]?加快發展數字經濟、推動社會信用體系與構建全國統一大市場是黨的二十大報告中提到的重要現實問題。基于中國家庭追蹤調查(CFPS)2018年與2020年兩期平衡面板數據,識別了數字經濟發展中,依托社會信任改善全國統一大市場的路徑和重點難點。結果表明,數字經濟發展帶動了根本性的社會變遷。將數字信任引入社會信任譜系,發現數字經濟可以顯著提升行為主體的社會信任,有助于健全社會信用體系;異質性檢驗顯示,數字經濟對數字移民、女性與未提供家庭照料服務的個體的社會信任的促進效果更加明顯。個體、家庭資源稟賦的差距會引致數字鴻溝的不利作用。另外,數字經濟與社會信任的關系還會受到同伴效應以及外部環境沖擊的影響;機制分析表明,數字經濟可以從城鄉融合(宏觀)、人格特征(微觀)視角拓展和豐富個體的數字化生存能力,優化個體的社會信任;進一步分析顯示,數字經濟可以經由社會信任強化社會互動與交換,進一步破除地方保護和市場分割,進而促進國內統一大市場的建設。研究的政策含義是,在數字經濟應用場景的陸續鋪設中,應將正式制度與社會信任這一非正式制度相結合,這有助于加快推進全國統一大市場的建設。研究的政策建議是,數字社會也應遵循以人為本的平等內涵,將社會信任融入數字技術應用與數據要素流轉兩個層面,豐富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的實踐路徑。
[關鍵詞]數字經濟;數字信任;社會信任;網絡博弈;全國統一大市場
[中圖分類號]??F49[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3-0461(2024)07-0038-14
一、問題的提出
加快發展數字經濟,完善社會信用等市場經濟基礎制度,構建全國統一大市場是黨的二十大報告所強調的重要問題。自黨的十八大以來,黨中央高度重視發展數字經濟,不斷做強做優做大我國數字經濟[1],將其看成引領經濟高質量發展的主力引擎。時至今日,數字經濟已經通過突破傳統的時空約束[2]、暢通數據要素的釋放流動[3]等方式,不斷推進區域間的產業分工協作、城鄉協調[4],以及推動數字經濟與實體經濟走向深度融合[5],進而助推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但與此同時,卻也有如下現實阻礙亟待關注:第一,數據作為新型生產要素,是數字經濟深入發展的核心引擎。全國統一大市場的建設,需要數據要素市場各節點之間持續削減區域壁壘、行業壁壘,破除企業壟斷現象。而現實中數據交易中心各自為戰,市場分割等高壁壘困境仍未消除,存量數據要素的邊際生產率具有進一步提升空間。根據“數字友好”課題研究成果:打破不同市場經濟單元之間的壁壘,以主動協同的方式,挖掘潛藏于這些經濟單元之間的協同增量潛力,有利于將經濟規模提高30%至160%?①。第二,我國數字經濟“大而不強”“快而不優”等問題依然存在。“過度收集數據”“算法價格歧視”等新時代的剝削形式,則以更精巧與隱蔽的方式為實現資本增殖而服務[6]。數據要素“基準”成本居高不下,直接造成傳統產業數字化發展相對較慢[7],加劇了多數中小企業數字化轉型“不愿”“不敢”“不會”的實施困境。第三,盡管數字經濟逐步成為經濟發展的核心動能,但由于基礎設施相對落后、應用能力相對匱乏等因素也在擴增“異步困境”[8]。以互聯網為代表的信息技術雖為家庭提供了多樣化的社會交往方式[9],改善了網絡交往格局,但多重“數字鴻溝”(Digital?Divide)的疊加正在加劇數字不公平現象。第四,數字經濟賦能實體經濟,其本質是生產消費數據資源的收集匯聚和智能算法結果的回嵌應用[10]。這可以看作是數字空間與物理空間在生產領域的交互優化過程展示,能夠改變個體經濟行為。“普惠性”是平臺經濟長期標榜的突出特質[11]。然而當大量個體想要依靠網絡技術的優勢進入其以往被排斥在外的交易場景后,他們獲得的分配待遇與平臺經濟的“共富”許諾具有較大的現實差距。柏培文和張云[12]發現,數字經濟增加一單位,使得低技能勞動者的實際年收入降低369%、中技能勞動者的實際年收入降低231%。
顯然,數字時代的信息通信技術革命性地改變了人與人之間相互連接與互動交流的方式,在數字技術變革解構與重構社會的新機制中,帶來了根本性的社會變遷[13],加快了數字社會的建設步伐。進入數字社會,數字經濟在全國大市場的建設布局中仍存“堵點”“痛點”,且這一趨勢未能隨著正式制度的逐漸完善有所緩解[14]。由此,這引發本研究的進一步思考:我國作為高速發展的轉型經濟體,非正式制度在其中的作用是否被忽略了。從社會發展和社會運行的角度來看,經濟行為是嵌入在社會信任當中的。社會信任是市場經濟的靈魂[15],其作為非正式制度的核心和市場經濟的道德基礎[16],以及減少生活環境復雜性和不確定性的心理機制,蘊含著個體對未來的行為期望與信念偏好,可以在某種程度上充當不完全契約、起到維持商業契約完整和持續的替代功能,深刻影響著數字社會政治、經濟等活動的開展[17],有利于幫助克服人類集體行動的困境。由此,在展望數字經濟與實體經濟的深度融合中,本研究將著重針對如下問題進行解答:第一,信任關系是一個不斷演進的建構(或解構)過程。面臨著數字經濟持續發展及滲透,社會信任的測度標準是否具有改進空間。第二,數字經濟是一個內涵較寬的動態概念。在新發展階段,需要把數字經濟作為一種顛覆性的新經濟形態展開研究。單從互聯網使用、數字普惠金融等單一數字應用維度對社會信任之間的關系展開分析,顯然不足以概括數字經濟與社會信任的分析全貌。數字經濟對社會信任的影響方向與理論機制需要進一步闡明。第三,數字鴻溝、重大突發公共衛生事件等問題的客觀存在,是否會限制數字經濟與社會信任的經濟效果,從而對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與推進造成傳導阻滯。
本研究基于具有全國代表性的微觀數據,從數字經濟視角出發,系統檢驗其對社會信任的影響效果和作用機制。與既往文獻相比,本研究的可能邊際貢獻在于:第一,采取跨學科的研究范式,根據數字經濟與現代社會的融合深化情況,將人際信任、制度信任、數字信任一并納入社會信任的指標體系構建框架。第二,基于網絡博弈論,從城鄉融合的宏觀方面與人格特質的微觀方面系統分析了數字經濟對社會信任的影響方向與理論機制,豐富了現有研究成果。第三,從個體的年齡、性別與家庭老年照料3個維度,深入剖析數字經濟發展對提高個體社會信任的異質性。另外,也將同伴效應、新型冠狀病毒這一外部環境考慮在內,為縮減數字鴻溝與強化社會信任、加快推動統一大市場建設提供了相對重要的政策參考。
二、文獻回顧與理論框架
(一)文獻回顧
自20世紀50年代以來,社會信任逐漸成為西方社會學研究的一個熱點話題。初期的社會信任理論研究中,研究者只從心理層面出發,將其定義為人際信任的總和。由于世界主要國家均把信息與通信技術(Information?and?Communication?Technology,ICT)作為認識數字經濟的起點,多數研究也以此為切入點,利用互聯網使用這一現實操作性較強的測度指標,作為探尋數字經濟與人際信任的初步證據。當前,數字經濟主要是指以數字化的知識和信息作為關鍵生產要素、以現代信息網絡作為重要載體、以信息通信技術的有效使用作為效率提升和經濟結構優化的重要推動力的一系列經濟活動?②。現有研究中,數字經濟與人際信任的主要影響可以分為:積極與消極兩項。積極層面上,數字經濟發展能夠創造更加透明的公共輿論空間[18],極大程度上消弭信息不對稱,通過強化居民的數字素養與數字能力[19],整合人際信任關系網絡[20-21]。消極層面上,數字網絡穿透了原有工業社會的一切組織結構形式,直接將個人納入并使之成為數字網絡的基本節點。在以通信技術為中介的社會交往中,信任的客體轉變為不在場的他人。而信任的依據則是客體的虛擬行為和自我話語建構。網絡主體的虛擬性使事中監督與事后救濟變得更為艱難,事前初始人際信任更難建立[22]。
社會系統理論將信任區別為人際信任與系統信任兩大模式。人際信任表達人與人之間的信任關系;系統信任則體現為人對制度與組織等的政治信任。系統信任對人際信任的取代是歷史變遷的必然結果。社會資本解釋取向認為,政治信任是人際信任的延伸。個體在早期社會化過程中形成的對于人的信任逐步拓展,派生出個體對于機構、制度的信任[23]。在數字經濟與制度信任的研討中,現有研究可以總結為“媒體直接抑制論”與“媒體間接促進論”兩種觀點。第一種觀點認為隨著新興媒體互聯網的廣泛應用,媒體生態正在發生急劇變革。由于新媒介是雙向互動信息傳播,缺乏政府及相關部門的“把關”,媒體上呈現的“象征性現實”很容易提高群體關注社會負面(“腐敗傳說”等)信息的可能性,從而逐漸消解網民對政府的認同[24]。第二種觀點則強調媒體在公共生活中扮演啟動“良性循環”的機制,媒體和不斷提升的教育水平有助于塑造“知情的”(Informed)社會,增強公眾政治興趣,提高政府績效評價[25],從而帶動更高的政治信任。
在農業經濟和工業經濟中,社會信任主要依靠人際信任與制度信任所維系。但隨著人工智能、機器學習和自主決策等技術的新突破,外加去中心化身份數字系統在互聯網、區塊鏈等數字平臺的進一步應用,數字經濟領域的精細化社會分工和社會依存關系達到極高程度。基于數字經濟和數字社會發展的視角,數字信任(Digital?Trust)是數字空間中個人、企業和政府基于數字技術,建立的數字身份識別的雙向交互的新型信任關系,是人際信任和制度信任的進一步拓展[26],可以當成人際信任、制度信任與技術信任的綜合體[17]。能夠預見的是,隨著數字經濟的內涵與外延進一步擴大,以及中國特色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道路的進一步明確[27],社會信任體系將在數字社會中,呈現出人際信任、制度信任與數字信任協同演進的發展態勢,3種信任相互影響,從而共同發展形成一個完整的譜系。
梳理現有研究,關于數字經濟與數字信任的研究文獻比較少見。已有研究脈絡大致可以分成以下幾個層次:第一,隨著以5G、物聯網等為代表的新型數字基礎設施的大規模普及,數字化進程的推動逐漸改變了初始的互動模式,時空分離導致“脫域”加劇,迎來了信任模式的新形式。在這樣的新型數字場景下,應該如何量化與測度數字信任成為新的議題[28]。張加春[20]表示互聯網應用改變了傳統社會的信任關系,新型信任關系結構——嵌入性信任關系正在網絡社會中孕育和發展。在新的和不確定的情況下,與數字化相關的信任似乎兼具正反兩個方向[29]。第二,在數字經濟時代,對數字身份的精準識別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為重要。數字信任是數字經濟發展和創新的基礎,是個人和組織參與經濟交易的基本信任。信任經濟功能的進一步放大必將對經濟社會造成顯著影響,由此也引起了更多的研究關注[30]。第三,即便基于信任的理性分析視角出發,智能時代仍然面臨一場全面而深刻的信任危機,數字智能技術既是引致信任危機的重要原因之一,也提供了重構信任機制的秩序基礎。數字經濟發展能否重塑智能時代的信任問題依然懸而未決。
(二)理論框架
與傳統經濟不同,在數字經濟中,博弈起著核心作用,相當多的技術開發建立在博弈基礎上,運行機制依賴博弈而設計[31]。“智能市場”的出現與普及,使得信息能夠更加充分匹配,從而達到更加有效的資源配置。網絡博弈論主要研究行為主體互動網絡如何形成,以及互動網絡如何影響信息傳播與擴散,改變行為主體的經濟行為等。由此,網絡博弈論可以充當數字經濟與社會信任的理論基礎。第一,數字經濟將改變個體社會互動模式,個體相互影響將呈現出更為多元化的現實特征。依賴于不同的合作方式,個體間將存在競爭與合作關系。第二,在數字經濟時代,網絡博弈將強化社會學習,即當信息在一個給定網絡上進行傳播時,個體將考慮如何匯合信息、更新信念,并做出決策。從現實路徑來看,數字經濟對社會信任的影響路徑可歸于城鄉融合宏觀視角與人格特征微觀視角兩部分。
數字經濟是數字技術驅動下形成的新經濟形態,數字經濟的蓬勃發展為城鄉融合發展提供了新機遇、新動能和新活力[32]。基于“技術-經濟”范式理論,數字經濟發展中必然伴隨著新技術的重鑄與升級,從而在新經濟格局發展中通過價格結構的重大變化,給城鄉經濟主體的行為和城鄉關系本身帶來新變化。在中國新型城鎮化建設中,數字經濟將通過數字化轉型、數字技術應用與數字普惠金融等路徑促進城鄉融合,進而對個體社會信任產生明顯影響。第一,數字經濟時代,社會再生產過程中的生產、流通、分配與消費環節均面臨著數字化轉型。個體在數字化社會中,為適應自然與改造自然也逐漸形成了新的生產力——數字生產力[32]。數字生產力不僅能夠改造傳統農業,也能進一步倒逼傳統工業和服務業智能升級,加速三大產業部門的互相促進和融合發展。第二,數字經濟通過數字技術應用,不僅能夠從表層上降低城鄉生產要素供需雙方間的信息不對稱,實現城鄉網絡的連接與擴散,也能從使用深度上,改善數據信息要素交換傳遞不暢的困境,在生產和生活等方面給予弱勢群體更多金融與政策支持,有效降低代際收入彈性以及促進代際流動[33],從而在改善經濟公平與機會公平的過程中[34],提高居民的整體信任水平。
獨立的個體不能構成社會,只有在人與人之間相互連接與交流互動的基礎上才能形成社會[13]。在數字社會里,數字化信息通信技術開啟了人與人之間信息傳遞的新紀元。從根本上拓展了人們與外界相互交流溝通的邊界,使得線上線下社會關系互為鏡像同步推進,進而對行為主體的人格特質造成顯著影響。從信息收集上看,隨著數字化應用場景與人類現代社會的持續對接融合,可以讓人們通過社交軟件或網絡論壇、短視頻等新型社交途徑,打破“自然群分”的原則[35],找尋到志同道合的陌生網友。吳新慧[17]指出,算法推薦將有共同志趣、相似特征的人聯系起來,在具有共同身份的圈群之中,信任更有可能產生。從傳遞效率上看,數字化社會網絡的信息傳遞效率增幅明顯。數字經濟可以借助信息、網絡、數字化平臺等,打破傳統的地域限制和時間約束,使信息傳遞、經濟往來更加直接、快捷與高效,多樣化的信息表現形式有利于人們接收完整無偏的信息全貌。從信息甄別上看,數字社會中信息化可追溯體系的構建與完善,深化各類經濟主體之間的價值互聯關系,降低信任成本,使得人際交往中的風險偏好明顯增強。比如區塊鏈技術因去中心化、可追溯性、不可篡改性等特征被稱為“信任制造機”[36]。數字化社會網絡里成員與成員之間聯系的深度和廣度均獲得大幅提升,拓寬延伸了行為主體對經濟援助、信息支持等資源提升的社會預期。在“虛擬與現實”的雙重人生體驗下,行為主體更容易找到并確證自我的存在。
三、數據來源與模型構建
本研究的主要數據來源是中國家庭追蹤調查(China?Family?Panel?Studies,CFPS)。該數據庫能反映中國社會、經濟、人口等多維度的變遷,是一項全國性、大規模、多學科的社會跟蹤調查項目。其自身擁有較多的研究變量,可以為此次研究提供扎實的數據分析基礎。另外,該數據庫作為一項大型追蹤調查,能夠從時間維度上更好地反映個體間的差異性。由此,本研究利用CFPS(2018)與CFPS(2020)兩期數據庫,對數據進行了如下處理:第一,在合并兩期數據庫的基礎上,保留了個體年齡為9~87周歲共152個地級市的相同研究樣本。原因在于:此次研究的初衷是想檢驗數字社會下的個體社會信任情況,盡可能地構造了一個較為完整的數字生活景象。第二,篩選、剔除明顯不符合常識的研究變量,收獲兩年研究樣本36?032份。
被解釋變量為社會信任。在“鄉土中國”向“城鄉中國”的社會結構變遷中,多數研究使用“您覺得多數人是可以信任的?”這一變量構建社會信任指標,進而展開后續分析。從現實來看,這一研究指標其實在數字社會中僅能表征人際信任,并不足以囊括社會信任。信任理論指出,社會信任的最終建立過程是信任主體、客體和環境3方面要素彼此相互作用產生的必然結果[37]。數字經濟的發展已經使信任環境發生巨大變化。由此,本研究嘗試利用CFPS調查問卷中的“喜歡信任還是懷疑他人”“對本縣市政府評價”“是否使用互聯網與手機”相關變量來創設“人際信任”“制度信任”“數字信任”3個信任指標,以二元變量為基礎,構建新的社會信任框架展開后續測度。賦值范圍為0~3。盡管本研究測度方式仍受數據可得性等擾動影響,但已經較大程度展現了個體在數字社會的社會信任情況。
根據統計結果,在現實社會和虛擬社會高度融合的數字社會,社會信任的均值為1561,且相比于2018年,2020年個體的社會信任指數提高了0106。從表1中社會信任占比的變化來看,也能初步發現數字經濟與社會信任的正向關聯。另外,從社會信任的前端維度來看,數字信任的變化趨勢更加明顯,這很可能是重大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新型冠狀病毒(Corona?Virus?Disease?2019,COVID19)突發后,數字經濟恰好滿足了人們“非接觸”訴求。數字經濟依靠網絡和數據空間優勢極大程度上豐富了個體的數字應用場景。大部分網絡應用的用戶規模呈現較大幅度增長。第45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截至2020年3月,我國網民規模為904億,較2018年底增長7?508萬”。網民人數的增加有利于降低新冠病毒感染新增病例數,有助于新冠疫情防控[38]。
為了進一步看出不同區域間的社會信任變化趨勢,本研究以CFPS調查覆蓋的25個省份為單位展開進一步統計分析。根據統計結果:第一,從各區域的社會信任均值來看,天津、北京、上海的社會信任均值較高,江西、貴州、吉林的社會信任均值較低。第二,以新型冠狀病毒突發前后為時間節點,可以發現,社會信任均值差異較大的是山西、貴州與江蘇。第三,將表2所含省份進一步劃分為東部與其他地區,得出東部地區社會信任均值(162)略高于其他地區社會信任均值(154)的研究結論。一個社會領域中的信任關系與行動者所擁有的制度資源之間存在一定的關聯,而后者總是深受國家介入方式的影響[39]。涵化效應理論(Cultivation?Theory)指出,大眾傳播媒介在受眾的使用過程中潛移默化地涵化著受眾對世界的看法。新型冠狀病毒加速了數字化轉型,數字經濟平臺也在抗疫中發揮了重大作用。抗疫大考之下的中西之比,中國抗疫充分彰顯道路優勢。“健康碼的迭代升級”“數字政務”平臺建設等數字治理水平的提升,明顯保障了數字經濟在現實場景的良性運行,進而在彌合區域數字經濟差距的過程中縮小了個體之間的社會信任差異,降低了信任危機迸發的概率。
核心解釋變量為數字經濟。在對數字經濟的測度方面,現有研究多以省級層面為單位,利用對比法展開后續檢驗。對比法通過一系列相關的指標表征數字經濟發展水平,具有綜合性、易量化等優勢。就現有研究來看,趙濤等[40]利用數字基礎設施建設、數字網絡資源、數字創新要素、數字經濟交易、數字普惠金融5個維度構建的數字經濟綜合評價指標體系比較具有推廣度與適配性,已在許多研究中被使用[41]。由此,本研究借鑒趙濤等[40]的研究指標,依托CFPS中的變量編碼,在此基礎上以地級市為共同編碼,實現數據匹配。數字經濟指標選取來自《中國城市統計年鑒》與《北京大學數字普惠金融指數》。
控制變量。借鑒以往研究,本研究從個體特征、家庭特征與區域特征3個維度出發,將控制變量引入數字經濟與社會信任的回歸分析中,盡可能地縮減兩者之間的回歸偏誤。具體而言,個體與家庭所選變量為:年齡、年齡平方、性別、政治資本、受教育年限、身體健康程度、個人收入、家庭老年照料與家庭人口規模。區域特征變量為:城鎮化率、人口密度、二產占比、三產占比、經濟增長與外商直接投資。區域指標選取來自《中國城市統計年鑒》。整體描述性統計見表3。
此次研究中的基本回歸框架為:
Social_tikt=α+βDigitalkt+λXikt+μk+νt+εikt(1)
式中,i代表個體,k代表地級市,t代表時期,Social_t代表社會信任,Digital代表數字經濟,X代表影響個體社會信任的一系列變量,μ和ν為固定效應,ε為隨機擾動項。本研究的主要關注系數是β。β為正,代表數字經濟的發展有利于提升個體社會信任的可能性。
四、實證檢驗與結果分析
(一)數字經濟對社會信任的基準回歸
根據表4的豪斯曼(Hausman)檢驗結果可知,本研究選用固定效應模型展開分析更加適宜。模型1結果顯示,引入相應控制變量以及使用固定效應模型后,數字經濟(熵值法)的系數為0199,且在5%的統計水平上顯著。這意味著,數字經濟對社會信任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替換數字經濟指標后,模型2結果也支持了數字經濟
對社會信任的正向作用。此外,信任通常是采用數字技術的先決條件。換言之,數字經濟與社會信任之間可能會存在反向因果關系[42]。由此,為縮減研究結論的內生偏誤,本研究引入“各城市計算機服務和軟件從業人員占比”充當數字經濟的工具變量,對基礎模型展開二次回歸估計。選擇該指標的主因在于:第一,該變量與數字經濟之間存在顯著關聯。數字經濟發展必然帶動整個城市的數字化轉型,從而促進計算機服務和軟件從業人員占比提高。第二,計算機服務和軟件從業人員占比的提升僅能夠反映城市從業人員結構的改變,對個體社會信任變化不能產生直接影響。根據模型3與模型4結果,利用廣義矩方法(GMM)展開分析后,數字經濟的回歸系數顯著上升,從而進一步佐證了基準研究結論的嚴謹性與可信度。
在實證分析中,需要針對基準回歸結果進行穩健性檢驗。本研究使用3種研究思路:第一,選擇替換被解釋變量社會信任指標。第二,增加婚姻狀況(已婚=1,其他=0),以及東部地區(處于東部地區=1,處于其他地區=0)兩項控制變量。第三,更換模型設定。考慮到基準回歸結果中的被解釋變量社會信任為多元有序變量,使用有序Probit模型檢驗將更加適宜。
一般而言,社會信任水平較低的經濟體更可能會陷入所謂諾斯型低信任貧困陷阱(Low?Trust?Poverty?Trap),從而對經濟增長造成阻滯作用。前述研究雖然已經初步驗證了數字經濟對社會信任的積極作用,但未能進一步明確這種積極作用是否因低信任貧困陷阱的脫離而得到改善。由此,本研究借鑒單德朋和張永奇[43]的研究范式,創新性構建“社會信任貧困”這一指標展開后續分析。“社會信任貧困”指標計算思路是:首先按照人均收入40%的相對貧困測度思路,計算出2018年與2020年個體的社會信任貧困標準,然后再計算出個體社會信任與社會信任貧困標準的差值,將兩年低于此標準(為負)的賦值為1,反之為0。根據統計結果發現,相比于2018年的社會信任貧困群體占比,2020年的社會信任貧困群體占比有所降低。根據表5模型1至模型4結果,數字經濟可以顯著緩解社會信任貧困,從而進一步佐證了前述的研究結論。其次,本研究還進一步按照社會信任均值為界限,將兩年均低于社會信任均值的個體定義為“低水平信任”群體,將其余群體定義為“高水平信任”群體。根據模型5與模型6結果可知,數字經濟對低水平信任群體的社會信任減貧作用愈加明顯。數字經濟重構生產關系的同時,也改變了組織內外利益相關者之間的溝通和交易方式[44],通過生產過程更加透明化、模塊化和自組織化促成了更多公眾有效的數字參與。最后,模型7顯示,在更換模型設定形式后,數字經濟對社會信任的影響系數并未發生較大改變,數字經濟對社會信任的促進效果依然顯著。
(二)異質性分析:數字鴻溝
“結構洞”理論認為,行為主體在網絡中所占據的位置差異,會對行為主體獲取外部資源和信息能力產生不同影響,使得數字經濟對社會信任的影響借此發生一定改變。目前我國數字化快速發展和老齡化程度加深并存,年齡是影響數字鴻溝的重要因素。由此,借鑒于瀟和劉澍[45]的研究范式,將個體年齡劃分為數字原生代(9~38歲)、數字移民(39~59歲)和數字難民(60歲及以上)3種類型,在此基礎上對數字經濟與社會信任的關系展開進一步分析。表6的模型1~3中,只有模型2的統計系數顯著為正。這意味著數字經濟僅對數字移民群體的社會信任有著明顯的促進效果。可能的原因是,相較于數字原生代,此類群體業余上網時間較低,但信息甄別意識較高,更容易抵御數字經濟發展中的負面信息。模型1(數字原生代)的統計系數雖然為正,但經濟意義并不顯著。這表明,數字經濟可能容易加劇數字原生代對自身和社會心理感知的波動,進而改變其“數字時代馬斯洛需求”。
跨越數字鴻溝,除去關注老年群體的數字融入問題,彌合數字性別鴻溝也成為國際社會推動性別平等的一個重要著力點。本研究進一步關注了不同性別特征背景下數字經濟與社會信任的關系。此外,研究結合中國“超級老齡化”這一現實挑戰,將家庭內部的“代際數字鴻溝”所帶來的照料壓力考慮在內,從社會層面遞延到家庭層面,對數字經濟與社會信任的關系展開深度考察。根據表6可知,模型4(女性群體)的統計系數顯著為正,模型5(男性群體)的統計系數為負,但無經濟意義。這意味著,數字經濟對社會信任的促進作用在女性群體中更加明顯。可能的原因在于,數字經濟發展打破了女性就業時空限制,逐漸釋放了性別紅利,數字經濟更加“女性友好”[46]。模型6與模型7按照是否承擔家庭老年照料責任,將整體樣本分為未照料與照料兩類樣本。根據模型6與模型7結果可知,家庭老年照料較大可能限制了數字經濟對社會信任的促進作用。依據家庭時間配置模型,數字經濟發展對個體的時間配置與家庭分工具有顯著影響[47],通過照料勞動提高老年群體的福利是家庭生產的重要組成部分。從分析結果來看,家庭作為數字鴻溝與交往實踐的微觀場域,顯然仍在遵循社會交往的“同質性原理”。個體在提供照料服務過程中兼具數字區隔與交往鴻溝現象,致使家庭內部的“代際數字鴻溝”,未能得到妥善解決。
(三)影響機制
城鄉融合發展,是將城市和鄉村作為一個有機體,其關鍵在于縮小城鄉收入差距[48]。在新發展階段,城鄉融合發展的最終目標是:實現城鄉居民共享發展成果、實現城鄉居民共同富裕。多數研究使用城鄉收入比這一指標來表征城鄉融合程度。但本研究認為,城鄉收入比僅能代表不同區域、城市之間的城鄉融合情況,未能延伸到中國整體城鄉差距縮小情況,即整體差距的縮小并不足以證實區域間的收入差距改善。由此,本研究基于上述分析,以及考慮到基尼系數(Gini?Index)等不平等指標的應用劣勢,結合單德朋和張永奇[43]的“收入距”指標展開后續分析。收入距的測度思路是:首先計算出不同年份的個體平均收入,其次是利用不同年份個體收入與平均收入的差距數值,實現收入距指標的構建。指標數值越大,代表收入差距越大。
人格經濟學(Personality?Economics)的興起,引發了學術界對個體人格特征與其健康水平、工作表現與交往方式等相關因素的一系列影響,但至今為止,對人格特征與個體社會信任的直接研究并不常見。顯然,依照ROBERTS[49]“個體在不同情境與外部刺激中保持相對穩定的思想、感受和行為反應的一種傾向”的人格定義,數字經濟發展無疑改變了個體的生存環境,而個體特征與環境特征交互影響個體行為[50]。鑒于數據的可得性與適配性,本研究借鑒柴時軍和鄭云[51]的研究思路與測量標準,選取了“健康狀況”“衣裝整潔程度”“智力水平”“急于結束調查程度(反向賦值)”4個變量,從低到高(1至7)加總排序后,充當本研究中人格特征的測度指標。
根據表7可知,模型1的回歸系數顯著為負,這意味著數字經濟發展能夠顯著縮小個體之間的收入差距,從而通過收入差距的縮小推進整體的城鄉融合進程。模型3的回歸系數顯著為正,表明數字經濟發展有利于彰顯人格特征。盡管大數據時代侵犯隱私等現實問題仍然亟待解決,但同時數字經濟發展也經由數字技術賦能,讓個體擁有了更強的對話能力與數字素養,使其逐漸演變成“強個體”。模型2、模型4與模型5結果顯示,無論是單獨檢驗城鄉融合、人格特征,或者將兩者都放入同一模型中,數字經濟對社會信任的促進效果依然顯著,且兩項中介指標對社會信任的提升作用愈加明顯。由此,數字經濟→城鄉融合、人格特征→社會信任的影響路徑得到驗證。
五、進一步分析
(一)重大突發公共衛生事件的外在沖擊
眾所周知,戰爭和大流行病等破壞性事件會加速社會和技術變革[52]。新型冠狀病毒的突發給中國經濟增長和社會治理帶來挑戰的同時,也為全社會加速數字化轉型,感受數字化生存(Being?Digital)提供了特殊契機。“權變理論”則指出,環境的變化將使得個體對不同的對象賦予不同程度的信任[53]。而本研究中使用的CFPS(2020)數據調研時間就分布在2020年7月到12月之間,也是新型冠狀病毒發生后,結合CFPS(2018)數據就能選用政策效應評估中常用的雙重差分(DID)進行實證分析。根據DID模型設定方法,需首先設置實驗組與對照組。結合國內新型冠狀病毒發展情況,選擇新型冠狀病毒較為嚴重的武漢、上海、北京、重慶、深圳和廣州6個城市所在省份作為實驗組,將其余新型冠狀病毒程度較輕的省份作為對照組,從而構建出準自然實驗場景[54]。
根據表8模型1結果可知,新型冠狀病毒突發顯著降低了個體的社會信任。此外,為了進一步探尋新型冠狀病毒的信任沖擊,在模型1的基礎上將研究延伸拓展。通過模型2與模型4結果可知,新型冠狀病毒對個體數字信任的抑制效果最為明顯。NEVILLE等[55]指出,健康威脅和長期居家經歷引起了個體的焦慮與恐慌,增加了人們的風險厭惡情緒,進而影響個體各類行為決策,并導致個體的社會行為和社會態度產生持久性轉變。從本研究的經驗證據來看:首先,新型冠狀病毒突發壓縮了人類物理活動空間,造成了個體的焦慮和恐慌,改變了人們的理性預期,從而降低了其對整個社會的信任水平。其次,隨著疫情防控常態化,以及數字經濟與實體經濟的融合加速,一個與現實世界映射共生的數字空間正逐漸形成。伴隨著中國政府和廣大人民群眾全力遏制疫情傳播行動[56],在健全社會治理體系中讓數字化作為一種可操縱工具,實現了人類生產、生活等活動向數字空間的快速遷移。在這種增強人類社會整體凝聚力的過程中,顯著扭轉了社會信任水平的下降趨勢。
(二)數字經濟對社會信任影響的同伴效應
行為主體能夠通過與外部個體的交互、模仿[57],從而在數字社會中因行動資源的聚合致使個體經濟行為發生顯著改變。數字經濟對社會信任的影響可能受同伴效應的擾動。由此本研究接下來,將從以下兩個同伴效應來源進行控制:一是通過區域間的整體網絡獲得的同伴效應,本研究選取“地級市其余個體的社會信任水平”作為網絡同伴效應的代理變量;二是通過信息交互獲得的同伴效應,本研究引入“個體網絡費用支出”作為個體與外部信息交互的代理變量,控制了同伴效應后的分析結果見表9。
根據表9可知,無論是從區域層面,還是從個體層面出發,同伴效應均對數字經濟與社會信任的回歸關系產生了顯著影響。相比于個體網絡費用支出(對數),地級市其余個體的社會信任水平的參數估計值更大。這意味著:①數字經濟對社會信任的經濟影響中確實交織著同伴效應。在中國數字社會建設中,個體社會信任依然與“社會圈子”具有較強的現實關聯度。②數字空間與現實空間的實時互通中,同伴效應產生來源不僅存在于密切關系的同伴,也同樣受制于網絡信息或其他信息來源渠道。另外,值得注意的是,相比于基準回歸與代際效應結果,控制了同伴效應后,數字經濟對社會信任的統計系數與經濟影響均發生了明顯下降。這表明在數字經濟強化社會信任體系中,“弱關系的力量”不容忽視。由此,政府與相關部門應進一步結合不同區域的個體能力差異,采取針對性措施激發“意見領袖”的示范效應,才能有利于形成可復制推廣的新型社會信任發展模式。
(三)數字經濟、社會信任與全國統一大市場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積極調整優化制度體系,營造公平競爭市場環境,市場分割問題得到一定程度的緩解,但尚未完全消除。2022年,《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加快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的意見》出臺,重點突出了從全局和戰略高度加快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的戰略要求。強調要借助打造統一的要素和資源市場以及健全統一的社會信用制度等方式為建設高標準市場體系、構建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提供堅強支撐。具有虛擬性、高滲透性和易共享性的數字經濟正在改變貿易方式,能夠有效加快省際貿易和降低省際貿易壁壘強度[58],改善市場分割狀況。但這種經濟效果在擴散中也因“信息孤島”和數字鴻溝等問題存在,可能對全國統一大市場的建設與推進形成阻力。經濟學意義的信用是以信任為前提與基礎的。前述研究也證實了數字經濟對社會信任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由此,本研究進一步將數字經濟、社會信任與全國統一大市場放置于同一框架展開檢驗,以期可以強化數字經濟對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的正向作用。
國內統一大市場建設和暢通國內大循環的主要障礙在于要素流通不暢。數字經濟可以改善要素市場扭曲,踐行共同富裕戰略的經驗證據已被提供[59]。本研究則以夏杰長等[58]研究為基礎,引入“市場化指數”與“地級市貿易障礙程度”兩個指標表征要素流動情況,進而充當全國統一大市場的測度指標。前者的數據來源于各省份統計年鑒以及地級市統計公報,依據樊綱市場化各指標,結合各地級市的相關數據測算得出。后者的數據來源于各省份統計年鑒,參照PARSLEY等[60]“價格指數法”的基本思路計算而得。表10中的模型1與模型2結果也初步驗證了數字經濟能夠優化市場配置,打破區域貿易壁壘的猜想。而根據模型3與模型4結果,社會信任指標引入后,數字經濟的系數顯著增強,且社會信任的統計系數與經濟意義十分明顯。這表明,社會信任可以改變個體的預期,并產生長期的影響[61]。社會信任顯著促進了數字經濟助力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的形成與深化。
六、研究結論與政策啟示
(一)研究結論
加快數字經濟發展和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都是我國當前面臨的重要現實問題。社會信任作為一項非正式制度,是公共政策實施的重要軟環境,良好的社會信任水平可以提高公共政策的實施效率[62]。本研究基于數字經濟與社會信任的研究為邏輯起點,補充了數字經濟賦能統一大市場建設的實踐路徑。利用網絡博弈論為理論機制的同時,使用宏微觀相結合的平衡面板數據對數字經濟與社會信任的關系進行了實證檢驗,并考察了數字經濟影響社會信任的異質表現與內在機理。主要研究結論為:
第一,數字經濟對社會信任具有顯著促進效果。數字經濟的發展使得個體社會信任增加199個百分點。緩解內生性偏誤以及進行穩健性檢驗后,這一研究結論仍然有效。數字經濟對社會信任的促進效果不僅源于互聯網等單一數字技術的實際應用,更是在數字經濟與實體經濟深度融合中,通過革命性變動改變了人類社會的生產與生活方式,推動了分布式數字身份技術發展以及新型信任體系構建,進而在根本性的社會變遷中實現了更高的社會信任。
第二,數字經濟對社會信任的促進效果因數字鴻溝的存在呈現異質性表現。相較于青年、中年群體,數字經濟對老年群體社會信任的抑制效果更加顯著。相較于男性群體,數字經濟對女性群體社會信任的促進效果更加顯著。考慮到個體家庭的贍養情況,發現數字經濟對承擔老年照料職責的個體社會信任具有顯著削弱作用。異質性表現的主要成因則是初期資源稟賦的不一致與不平衡,從而加劇了數字鴻溝的負面影響。
第三,數字經濟可以通過城鄉融合、人格特征對社會信任產生正向影響。數字經濟憑借便易、高效和融合力強等諸多優點,能夠發揮優化要素布局等多維優勢,推動形成以城帶鄉、共建共享的數字城鄉融合發展格局。借助5G、物聯網、大數據、人工智能等數字技術來塑造“技術-城鄉”互動空間,可以明顯增進居民獲得感與滿足感,從而增加居民社會信任。此外,數字經濟普及與滲透也能讓個體在數字社會中,借助信息技術與數字化手段改變人與人、人與群體、人與組織之間的互動交流與連接方式,逐漸豐富人格所需的必備要素,使得個體在“構建自我”上獲得了巨大的自主空間,進而有助于社會信任水平的提升。
第四,以新型冠狀病毒發生前后為時點,檢驗發現數字經濟對社會信任的影響會受到新冠疫情的擾動影響。新冠疫情的突發降低了個體社會信任。但在以儒家文明為主體的當代中國,“家國天下”的情懷信念明顯提高了數字經濟與實體經濟的深度融合,從而在生產生活方式的轉變中,讓民眾對抵御外在沖擊與恢復經濟韌性有了充足的信心支撐。此外,數字經濟對社會信任的促進作用還受同伴效應的影響,在數字社會中個體“社會圈子”得到進一步拓展。
第五,研究還發現,數字經濟對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數字經濟可以經由社會信任進一步促進國內統一大市場的建設。這表明,想要加快建設高效規范的全國統一大市場,消除地方保護與市場分割,應該在數字社會建設中強化社會信任,健全社會信用體系,才能讓“有為政府”與“有效市場”更好結合,共同發力。
(二)政策啟示
在社會變遷的關鍵節點,研究數字經濟與社會信任的關系,能夠為加快數字經濟發展提供政策啟示,也為健全社會信用體系,構建全國統一大市場的相關政策提供了新視角。本研究的啟示主要表現在如下方面:
第一,遵循“以人為本”的根本內涵。數字經濟發展中通過數字化釋放了信息的流動性,并反過來優化或重構物理流動的秩序,新型社會互動中使得人類被迫或者主動適應“數字化生存”。在這種社會動態(舞臺)演變中,首先應該在中國式現代化的背景下考慮如何借助人類運用機器,實現資源配置的合理性、收入分配的公平性,進而才能有效提升社會信任。為此,本研究建議:一是繼續推動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協同推進數字產業化和產業數字化轉型,筑牢“新基礎結構”的同時,發揮數字經濟的“創造性”作用。二是防范在ChatGPT等新技術的加持下,數字經濟無序擴張所引致的“破壞性”后果。亟須專門的數字經濟立法來給予促進、規范、管理和保障。通過數字平臺監管與創新的相對平衡,加速推進社會信用體系建設法。持續擴大市場準入,減少經濟發展中的不確定性,確保數字經濟能夠良性健康發展,進而實現數字社會中的資源分配優化。三是依托數字經濟平臺擴大其區域市場中心作用,搭建和完善現代供應鏈的協調體系,使縣域逐漸成為全國統一大市場的重要樞紐。
第二,強化數字經濟對社會信任促進作用的同時,也應該警惕數字鴻溝、外部環境對社會信任的潛在負面影響。前述異質性研究已經發現,代際與性別數字鴻溝,以及新型冠狀病毒都會直接影響數字經濟發展進程,從而在一定程度上對數字經濟和社會信任的互補協同形成高度制約。為此,本研究建議:一是在數字促進城鄉融合、區域發展中,應該秉持包容性發展思維,針對擁有不同行為習慣的老年群體與承擔繁重照料成本的家庭提供精準施策,才能有效破解老年群體數字失能現象,彌合數字鴻溝。讓數字經濟呈現出適農化、適老化的多元面貌。二是政府部門、權威機構需要充分利用大數據技術,在重大突發事件來臨時,保障外部環境沖擊時的正確信息傳播趨勢,降低個體的信任脆弱性,進而促進多元主體的良性互動和有序參與。三是強化以頂層設計、統一運行管理的“數據中臺”系統,針對數字化轉型程度不同的企業實現差異管理,從而提高數字化治理能力,助力公共治理現代化。
第三,數字經濟的核心是數字技術,其次是數據要素。在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推進中,數據要素已成為國家重要戰略資源,需要在大規模數據流轉中捍衛用戶隱私和數據安全,并建立信任機制促進價值創造。為此,本研究建議:一是以加強安全和隱私保護、提高技術邏輯的可解釋性和透明度等方式構建、深化數字信任體系。二是在“人-人”“人-機”“機-機”復雜疊加的數字交互關系中,加快社會信用體系建設法、消費者權益保護法實施條例等立法進程,修訂市場準入負面清單,加快培育具有中國特色的統一數據市場,促進城鄉融合發展。另外,數據要素的整合、升級也容易疏通交易主“堵點”“卡點”,進而充分發揮超大規模市場的規模效益,統籌實現“有效市場”和“有為政府”的雙目標要求,為其他國家提供“中國智慧”。
[注?釋]
①
數據來源:https://sharegmwcn/economy/2022-05/08/content_35718633htm。
②?參見G20杭州峰會,《二十國集團數字經濟發展與合作倡議》,http://wwwgovcn/zhengce/content/2022-01/12/content_5667817htm。[BFQ][Z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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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Digital?Economy,?Social?Trust,?and?the?Large?National?Unified?Market
Zhang?Yongqi1?,Shan?Depeng2
(1College?of?Economics,?Sichuan?Agricultural?University,?Chengdu?611130,?China;
2School?of?Economics,Southwest?Minzu?University,Chengdu?610041,?China)
Abstract:??Accelerating?the?development?of?the?digital?economy,?promoting?the?social?credit?system?and?building?the?large?national?unified?market?are?important?practical?issues?mentioned?in?the?report?of?the?20th?Party?Congress.?Based?on?the?balanced?panel?data?of?China?Family?Tracking?Survey?(CFPS)?of?2018?and?2020,?the?paths?and?key?difficulties?to?improve?the?large?national?unified?market?are?identified.?The?results?show?that?digital?economic?development?has?led?to?fundamental?social?changes.?It?is?also?found?that?the?digital?economy?can?significantly?improve?the?social?trust?of?subjects?and?help?to?improve?the?social?credit?system?when?introducing?digital?trust?into?the?social?trust?spectrum.??The?heterogeneity?test?shows?that?the?digital?economy?has?a?more?obvious?effect?on?promoting?the?social?trust?of?digital?immigrants,?females,?and?individuals?who?are?not?provided?with?family?care?services.?The?gap?between?individual?and?family?resource?endowment?can?lead?to?the?unfavorable?effect?of?digital?divide.?In?addition,?the?relationship?between?the?digital?economy?and?social?trust?is?also?affected?by?peer?effects?and?external?environmental?shocks.?The?mechanism?analysis?shows?that?the?digital?economy?can?expand?and?enrich?the?digital?survivability?of?individuals?from?the?perspectives?of?urbanrural?integration?(macroscopic)?and?personality?traits?(microscopic),?and?optimize?the?social?trust?of?individuals.?Further?analysis?shows?that?the?digital?economy?can?strengthen?social?interaction?and?exchange?through?social?trust,?further?break?down?local?protection?and?market?segmentation,?and?promote?the?construction?of?a?unifed??domestic?market.?The?policy?implication?of?this?study?is?that?the?formal?system?should?be?combined?with?the?informal?system?of?social?trust?in?the?successive?deployment?of?digital?economy?application?scenarios,?which?can?help?accelerate?the?construction?of?the?large??national?unified?market.?The?policy?recommendation?of?this?study?is?that?the?digital?society?should?also?follow?the?equality?connotation?of?peopleorientation,?and?integrate?social?trust?into?the?two?levels?of?digital?technology?application?and?data?factor?flow,?so?as?to?enrich?the?practical?path?of?the?construction?of?the?large?national?unified?market.
Key?words:digital?economy;?digital?trust;?social?trust;?network?gaming;?large?national?unified?mark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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