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弦和余響 [組詩]

劉恩波，供職于遼寧省文化藝術研究院。著有《為了我們豐盈地生存》《捕捉》《十一月的雨》《一地霜月》等作品。獲遼寧文學獎、遼寧文藝評論獎、《中國詩人》25周年優秀詩評家獎、《當代作家評論》2018年度優秀論文獎，入選第十屆中國詩歌春晚2023年度全國十佳評論家。

雨夜聽雨

夜里的雨聲，

祖父聽過，父親聽過，我也聽過。

像刷子刮擦著生命的裂縫，

珍珠跳蕩在歲月的額頭。

聽著聽著，你就老去一歲。

宛如讀一本舊書，

皺紋上刻寫更多零亂的線條，

像雨滴答滴答地下，形成的溝壑。

閉門聽雨，燕子低飛，蟬鳴悅耳，

那個你想念的人，

會在夢鄉

蓮藕般陷進河塘深處。

蛙聲隨簫聲遠了，

荷葉沿著雨珠涼了，

心緒跟著往事淡了。

搖醒風鈴

奶奶老了，

時日不多。

她愛吃雪糕，說心里頭熱。

冬天天冷，也不怎么蓋被。

父親為她掩好被角，

她又從里邊出來。

風鈴，曾經掛在老家屋檐下。

奶奶忽然執念地想起。

可老家當年易主，

那風鈴恐怕早就不見。

有一天奶奶翻開發黃的相冊，

繼而眼神亮了。

她喃喃自語，風鈴，風鈴。

這一刻她好像重又變得年輕，

用生命的最后渴望，

搖醒心里的風鈴。

湖與樓之間

飲白了長江水，飲淡了洞庭湖。

君山還在夢中，岳陽樓還在心里。

我去的那年

江山如墨，水天一色

踏破一級級曠遠幽邃的石階

走上走下，出入出沒

人隨帆影，默對斜陽櫓聲中的春秋閑話

歷史云煙，從李太白的手印到范仲淹的跫音

每一番遠望聆聽

都化為米粒般大小的心愿

游子的斷夢編年里的早潮晚潮

送冰的人來了

今天早晨，我把一塊冰，

從家門口，成功地踢到小區隔離護欄前面。

這可能是我人生中的一次奇遇

燦爛的邂逅。

冰塊閃耀著寶石般的光亮，

似乎在說，

時不我待，

你須快樂。

我的喜悅

我的喜悅。

如一塊石頭，

丟掉多余雜質。

一條小溪，繞路而行。

一間茅屋，卷起歲月煙籠。

數數天上繁星，

有兩三顆雨珠一樣，

在頭頂墜落。

微小的打算，

磨掉心里復雜的計較。

幾片樹葉，

還是幾朵落花，

占的地方也不大。

我的喜悅，

一枚銅錢可以盛放，

一管自來水筆，

可以寫下它的全部方圓。

我的喜悅止于淺草、荒灘、小廟、月牙兒。

那么靜謐又那么安詳。

就像松針落地上，

酒從杯子里溢出許多年代的幽香。

盛華厚繪畫作品《逝海》

我的喜悅，來自米粒兒、補丁，還有麥芒……

來自雞雛、斗篷，還有云煙……

出山的泉水，進山的騾馬。

菩薩座位上的蓮花。

點點滴滴，一絲一縷，

我的喜悅，在眼窩深處，

在心弦近處，

自然大方，不假外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