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疙瘩里埋洋姜

湯云明

小時候，家里有四墑自留地，聽母親說其中有一墑是生產(chǎn)隊分給爺爺?shù)模瑺敔斎ナ酪院螅陀赡赣H種植。

那時人小，看著這四墑地還是比較大的，現(xiàn)在看起來，四墑地加起來也不到一百平方米。因為種植糧食的大田都是由生產(chǎn)隊組織社員統(tǒng)一耕種，自留地就是分到農(nóng)戶自由栽種蔬菜的園子

那時，為了生活的需要，每家每戶都會小心翼翼地經(jīng)營好這塊自留地，一年四季，總是常換常新，生機盎然。除了四季可種的白菜、青菜、菠菜、茴香、芹菜等作物以外，冬天會種一些耐干旱和寒冷的蠶豆、豌豆、小麥或大麥，夏天可種的東西最多，也最豐富，玉米、辣椒、南瓜、扁豆、黃豆、洋姜都是這個季節(jié)的主打。

要說最豐收也最好種的作物，我看應(yīng)該是洋姜，這種外來物種可以當新鮮蔬菜吃，還有一些清熱、利尿、降血糖的藥用價值，但更多的是用做腌咸菜，成為民間美食。它好栽種，病蟲害少，產(chǎn)量非常的高，在春天里把兩三斤洋姜栽種在一兩平方米的土地上，秋天就可以收獲滿滿幾籮筐的洋姜。每當挖開地收獲的時候，總會讓人驚嘆不已，與其說是地里結(jié)出來的洋姜，還不如說是在土疙瘩里故意堆積起來的果實。

洋姜因是外來物種，外形又像姜而得名，它的學(xué)名叫菊芋，還有一個不好聽的名字鬼子姜，是一種多年宿根性草本植物，生命力極強，耐旱耐寒，在農(nóng)村的宅舍附近種植兼有美化作用，它的花在秋天開放，有點像菊花或者微縮版的向日葵。這種原產(chǎn)北美洲的作物，自從十七世紀傳入我國就在全國大部分地區(qū)普遍種植。其地下塊莖富含淀粉、菊糖等果糖多聚物，可以食用，煮食或熬粥，腌制咸菜，曬制菊芋干，或作制取淀粉和酒精的原料，它被聯(lián)合國糧農(nóng)組織官員稱為“二十一世紀人畜共用作物”。

因為洋姜的枝葉和花可以長到兩米多高，食用的部分又是它的塊根，所以這種作物的栽種要深些，還需要在它長高時，在根部堆積很多泥土作為支撐和保護，不然夏天里會被大風(fēng)吹倒或是被雨水泡倒。只要保證土地比較松軟，又有足夠的農(nóng)家肥料作為底肥，它的收成是穩(wěn)穩(wěn)當當?shù)摹?/p>

為了保證有足夠的底肥和讓泥土松軟，人們都會有一個好辦法，栽種洋姜的季節(jié)，也正好是水稻移栽插秧的時間。當大田里上一季的蠶豆、小麥收割以后，就會重新犁田，然后放水打田栽秧。泥塊被浸泡打碎成泥漿以后，蠶豆、小麥的那些根須就漂浮起來了，被風(fēng)吹到水田的邊上或角落，我們叫它“浪渣”，為了不影響秧苗生長，一般都要及時的打撈起來。而此時，自留地里正需要這些有機物來當肥料，農(nóng)民就會把“浪渣”挑到地里當肥料，而“浪渣”就是栽種洋姜的最好搭配，可以和農(nóng)家肥一起堆積起來作底肥，以保證土壤的松軟。

等到深秋時節(jié)，眼看洋姜的花和枝葉都干枯了，就可以趁著好天氣開挖了。為了不把它挖壞，通常是一開始用鋤頭逐漸扒開泥土，當看到洋姜了，就要小心翼翼地挖，甚至用手操作更靈活方便。如果還要為第二年留下些種子，可以在地角埋下少許，第二年春天挖出來種植就行。我們家通常是全部挖完，第二年再到市場上買種子來栽種，因為作物換了地栽種都要比老在一塊地上反復(fù)栽種收成好。

為了方便以后的清洗和腌制，等把它挖回來以后，通常會還沾著泥土就隨便地把它鋪到場地或街面上暴曬，曬得半干了，大部分泥土已經(jīng)自然脫落，才認真的清洗，清洗以后再用草席或簸箕晾曬，等收干表面的水分就可以腌制了。

傳統(tǒng)方法認為，做咸菜不能沾著動物的油脂，而大部分咸菜則需要植物油做配料。所以人們在清洗和腌制洋姜的工具都不能沾著動物油，如果不是做咸菜的專用工具，就要在之前用洗滌劑認真清洗攪拌的盆子，而裝咸菜的罐子還要事先用開水燙一下，除了清洗以外，還可以起到殺滅霉菌的作用。

那時，我們經(jīng)常會看著母親做咸菜，順便當幫手遞下配料、工具之類的。做洋姜常用的配料有食鹽、辣椒粉、紅糖、香油、花椒粉、八角粉等。母親會把這些配料按比例加到洋姜里，像洗衣服一樣在一個大瓦缸里反復(fù)搓揉，作用是為了讓配料與塊狀的洋姜充分混合，甚至用手力破壞洋姜的內(nèi)部結(jié)構(gòu)，讓這些配料早日滲透到洋姜里。做得好的洋姜在吃的時候切開，它的中間會有空洞，并且充滿粘稠的蜂蜜狀液體，味道很甜美。母親說只有塊大、并且經(jīng)過較多搓揉的洋姜才會有蜜。

拌好的洋姜裝在瓦罐里隔絕空氣腌制一個月以后，就成為好吃又下飯的咸菜了，可以直接食用，也可以切碎或成片、成絲，和新鮮豬肉一起炒，都是非常好吃的下飯菜。其實，洋姜作為民間咸菜，幾乎登不了大雅之堂，也不可能在宴會上出現(xiàn)，但在云南農(nóng)村，幾乎家家都有，昆明的咸菜攤店也一年四季有售賣。

多年前，大人們生產(chǎn)隊里勞作很忙，又因為食物比較單調(diào)，家家戶戶都會有一些裝咸菜的大瓦罐，作為日常的下飯菜之用。雖然粗茶淡飯，我家兄弟幾個還長得白白胖胖，街坊鄰里經(jīng)常開玩笑問我們是吃了什么長這么胖，我們經(jīng)常說是吃鲊、吃咸菜。

自留地，多么親切的名字，它帶著鮮明的時代色彩和我國國情的底色，從出現(xiàn)到基本消失，跨越了數(shù)十年。從微觀上講，反映的是中國農(nóng)民家庭的菜籃子工程，而宏觀上，記錄的是共和國走過的社會主義建設(shè)發(fā)展的探索和艱辛。小小的一片自留地在特殊的歷史年代，承載了太多的責(zé)任、希望和樂趣，也成為幾代農(nóng)民抹滅不掉的記憶和鄉(xiāng)愁。

如今，家里早就沒有了自留地，也已經(jīng)多年沒有栽種洋姜了，但在鄉(xiāng)村的田地里、路邊上、房前屋后，還是會經(jīng)常看到它，偶爾也吃到它。一想到洋姜，就會想起它的高產(chǎn)、想起我栽種洋姜的那些青春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