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認知詩學將認知語言學和認知心理學的研究應用到文本分析中,為人們提供了一種全新的認識文學作品的視角,是近年來新興的一門學科。本文從認知詩學的視角入手,運用圖形/背景理論和認知隱喻理論對唐詩《琵琶行》進行分析和解讀,體會作者構建場景時的創造力以及全文的音樂和人物隱喻。
【關鍵詞】認知詩學;圖形/背景理論;認知隱喻;《琵琶行》
【中圖分類號】I207?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4)23-0007-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23.002
唐詩作為中華文化中一顆璀璨的明珠,眾多學者對其進行研究和賞析。他們大多從韻律、音樂、主題等方面進行分析研究,而從認知方面對其進行賞析解讀的研究較少,從新的視角出發,能讓讀者全新理解詩歌的內涵和韻律,體會作者的思想感情。
一、認知詩學
認知詩學作為一門新學科,是從認知的角度看待文學,它將認知語言學的理論應用到文學中。認知詩學的淵源要追溯到以色列的學者Tsur,他首次提出認知詩學這一術語。隨后,Stockwell在2002年出版的Cognitive Poetic:An Introduction是其標志性代表作[1]。他認為,認知詩學從認知科學的角度出發對文學文本進行分析解讀,研究心理認知和文學文本的關系,研究對象不僅僅是作者的寫作過程或寫作技巧,而是研究讀者是以何種方式對文本進行解讀分析的。但學者熊沐清提出:“認知詩學是直接基于認知語言學和認知心理學建立起來的,后兩者都是認知科學的組成部分,跨學科是認知詩學的基本屬性。”[2]
認知詩學作為一種新的理論,它不是認知語言學的具體運用,它的目的是探究讀者和作者如何站在不同的角度,完成對語篇的共同理解,它討論的是不同的認知是如何在作者的語篇中體現出來的。文學不是少數文人墨客的陽春白雪,而是根植于生活,是從日常生活的具體經驗出發去解讀和賞析文學作品,是基于認知世界體驗萬物的一種獨特手段,因此,對于文學作品的解讀和賞析離不開日常生活和獨特的認知手段。學者藍純在研究認知詩學時提出:“對文學作品的閱讀和理解的分析應該參照人類普遍的語言機制和認知機制。”[3]
文學作品本身就是一種獨特的認知,基于人們日常生活經驗以及對于世界的感知體驗,認知詩學將文學和認知結合了起來。因此,對文學文本的分析離不開對語言的研究,而對于語言的研究離不開對于認知的探索。其中主要的分析方法有圖形/背景理論、認知隱喻理論。
二、圖形/背景理論
圖形/背景理論(Figure-ground Theory)最初是應用在心理學方面的,隨后認知語言學家將其應用到語言分析中。它是由Rubin所提出來的,其基本原理是指人在使用視覺系統獲取知識的時候會本能地將其分為圖形和背景兩個部分,且它們的劃分要遵循最基本的原則(凸顯原則)。這是指一個不容易分割,易于移動,體型較小,色澤鮮明的物體是圖形。“圖形”是指人在視覺系統中更容易感知到的部分,這一部分會引起人們的注意,而“背景”與此相反,它指的是人們在認知中更容易被忽略掉的部分。同時,圖形和背景依據凸顯原則進行區分界定,在整個畫面中,“圖形”是相對比較突出的部分,它是被強調的,在人們觀察某一場景時所聚焦的事物就是圖形,而“背景”則是不被強調的,一般指的是圖形所處周圍的環境。
學者藍純在研究圖形背景時提出:就形狀而言,一般情況下圖形的形狀是固定的,而背景與此相反,沒有固定形狀,由于圖形具有固定形狀這一特征,也就限定了它有清晰的輪廓,它是有邊緣的,而背景相對來說比較模糊[3]。 就結構而言,圖形擁有完整的結構,是一件天然和諧的東西,而背景則沒有,導致看起來模糊不清。就位置關系而言,一般來講,圖形在背景之前,或者是囊括在背景里面的,而背景則在圖形身后延展開來。當這一理論應用到實際生活當中時,圖形和背景又會相互變化,相同場景,同一事物,不同焦點,會產生不同的感官視圖,圖形和背景也會隨著人的注意力而不斷變化,由于新事物的出現,在某一場景中的圖形會形成背景,簡言之,圖形/背景具有“遞歸性”[2]。在文學作品中,作者利用圖形和背景的分離與變化共同構造出某一特定情境或者氛圍,從而使讀者理解作者想要傳達的思想內容和精神內核。
匡芳濤、文旭將這一理論應用在語言事件和語言空間中,他們提出:“圖形/背景分離原則雖是空間組織的一個基本認知原則,但也可用來研究語言,因而也是語言組織概念內容的一個基本認知原則。”[4]圖形始終依存在背景上,且具有內包性。從語言方面來看,主句充當圖形,從句是背景,圖形和背景不根據動詞來確定,而是通過特定的識解方式來確定的。運用這一理論來解讀詩歌,不僅可以從不同的方向和角度去理解詩歌,還可以從認知的視角去感受作者寫作技術的高超,感受詩歌的美妙,品味詩人描寫的層層遞進的意境。
三、認知隱喻理論
隱喻這一概念是從認知語言學引申至認知詩學這一領域的。Lakoff和Johnson認為,“隱喻遍布全部日常生活,包括語言、思維和行動。”[5]它是基于物體之間的相關性而建立的。人們對于新事物的了解總是由表及里,由淺入深,層層遞進的,這一過程總是伴隨著隱喻。認知隱喻分為源域和目標域,而不似傳統的隱喻那般,沒有本體和喻體。
例如“怒發沖冠”不是“氣得頭發把帽子頂起來”,而是說“憤怒到了極點”[6],表面指的是人在生氣的時候頭發把帽子頂起來了,但是實際上人在生活中發怒的時候并不會有此行動,它指的是人在暴躁的情況下,“怒氣是升起的頭發”,升起的頭發是源域,怒氣是目標域,升起的頭發具有方向性、具體性,怒氣具有抽象性,怒氣的特征被投射到頭發上,使得抽象的發怒概念容易理解。英語中有很多概念隱喻的例子,“Good is up” “Bad is down”“Argument is war”“Inflation makes me sad”。
概念隱喻基于日常的生活經驗,其中源域大多是源于生活的基礎范疇,從基礎生活出發,根據自身的生活經驗建構和理解更抽象的目標域。
四、認知詩學視域下的《琵琶行》解讀
《琵琶行》的作者是白居易,元和十一年秋天,他在潯陽江頭送別友人,偶遇一位彈琵琶的長安歌妓,便以此為題材,創作了這首敘事長詩《琵琶行》。詩歌表達了詩人不忍友人離別,深感自己和琵琶女經歷相似,同病相憐,抒發了自己政治上功不成名不就的悲憤之情。從認知的宏觀角度來看,“詩人一生所看到的風景和經歷的感受有無數個”[7],但他挑選了一個在送別友人途中所聽到的琵琶女的身世來進行描述,就是將送別友人的過程中的所見所聞所感作為圖形顯現出來,而未被描述的就是詩人在生命的長河中所經歷的所聞所想所感,這些是背景。從微觀層面來看,詩人特地選用琵琶聲來進行描述,而其他的景色和聲音就成了琵琶聲的背景,琵琶聲作為圖形最先吸引人的注意。
《琵琶行》在第一段中寫了琵琶女出場的背景,在這一部分詩人運用了大量的圖形和背景來描述當下的場景和事件。從全文來看,這一段是背景,說明琵琶女出現之前的事情,而后三段則是圖形,表示琵琶女彈奏琵琶,講述經歷,引起作者與她共情的事情,這兩件事情相比較,后者更容易抓住讀者的眼球,從而充當全文的圖形。從這段總體上看,前六句作為琵琶女出場的背景,交代了事件發生的時間、地點背景,而后八句從正面描寫了琵琶女的出場,屬于圖形,前六句在第一段中充當背景,它交代了全文所描寫的時間和地點,是靜態的,具有常規意義的背景特征。而后八句則是詩中主要人物琵琶女的出場,而人物是動態的,符合常規意義對于圖形的界定。
本詩的第一句,“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描寫的是作者在潯陽的江邊送別友人,楓葉和荻花被秋天的冷風吹著,發出瑟瑟的聲響,秋風蕭瑟,滿目悲矣。其中秋日的夜晚,潯陽的江頭是背景,而客人是圖形,背景交代了事件發生的地點,圖形表明了這個地點發生的事件,就是作者白居易正在送別友人,這件事情是圖形。而楓葉和荻花是圖形,秋日則成了背景,點明了在何種季節才會有楓葉、狄花的瑟瑟聲。總的來說,潯陽江頭送別客人這件事情又充當全句的圖形,秋日里的楓葉、荻花又形成了背景,圖形和背景的相互轉換,突出了詩人高超的寫作技巧,同時也將讀者的眼光聚焦到這里。
詩中第二句,“主人下馬客在船”,說的是詩人陪同友人一起騎馬到江邊,江邊作為靜態的場景,為詩人和友人的活動提供了場所,由此成了背景,主人和客人成了圖形,他們是動態的,同時個頭較小,而江邊在人物的背后形成背景。
隨著事件的發展,作者變換了角度,詩中第三句,“別時茫茫江浸月”,是客人與友人在別離之際,一輪冷月倒映在茫茫的江水中,在這句詩中,主人和客人是圖形,江浸月是背景,隱含了送別的氣氛,意味深沉。
前三句綜合來看,潯陽的江邊、夜晚、楓葉和荻花、秋日、明月、江水是背景,詩人送別友人這件事情是圖形,背景給圖形提供了場所和時間,圖形表明在背景之上所發生的事件,詩人將清冷的月色,瑟瑟作響的楓葉,沉寂的江水構成了孤寂的畫面,表現出傷感、惆悵、凄涼的氛圍,為詩中的人物染色,詩人送別友人凄涼的氛圍,既總結了上文,也引出了琵琶女的出現。
詩中第四句,“忽聞水上琵琶聲”,詩人和友人在離別之時,突然聽到了彈琵琶的聲音,在此刻,琵琶的聲音作為圖形,引起了詩人和友人的注意,而江面作為背景凸顯琵琶的聲音,琵琶聲和江面一動一靜更容易引起反差,吸引讀者的注意。
詩中第五句,“琵琶聲停欲語遲”,琵琶聲停了很久卻遲遲不語,琵琶聲成了背景,琵琶女遲遲未做回應這件事又形成了圖形。這句和上句中的琵琶聲一個作為背景,一個作為圖形,展現了詩人高超的寫作水平,動靜轉化,將當時的情景躍然紙上。
在本詩的第六句,“移船相近邀相見”,“我們”(作者和友人)移船靠近,邀請她(琵琶女)出來與“我們”見面,“我們”和“她”作為人物,易于移動,是圖形,而船作為物體,是背景,充當“我們”的工具。
詩中第七句,“千呼萬喚始出來”,指的是琵琶女在“我們”的百般邀請下,才緩緩走了出來,琵琶女在這句詩中是圖形,有一個動詞“出來”表現她的動作,“我們”千呼萬喚的聲音形成了她出現的背景,簡言之,她是在“我們”千呼萬喚的邀請聲音中走出來的。這句話體現了年老的琵琶女不再似年輕時那般,已然心灰意冷,不愿意再拋頭露面了。
第二部分描寫了琵琶女的高超演技,作者運用了大量的修辭手法,將他所感受到的音樂旋律形象地再現出來。第三段描寫的是琵琶女講述了她一生的經歷。而第四段作者將二人的遭遇結合,感慨自己時運不濟,與琵琶女同病相憐,抒發自己的愁苦之情。
作者在文中建構了大量關于琵琶聲的暗喻。“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志”,寫的是彈奏的琵琶聲隱含著沉思,好似在陳訴著琵琶女一生的不如意。在這里,作者使用了“音樂是人”的隱喻,人是源域,音樂是目標域,將人所獨有的訴說情感、講述故事的功能投射到了音樂上面。“大弦嘈嘈如急雨”,寫的是彈奏的琵琶聲,大弦聲音沉重抑揚頓挫就像是狂風暴雨來臨,在此句中,作者建構了“音樂是雨”的隱喻,雨是源域,音樂是目標域,把生態自然現象狂風暴雨產生的聲音投射到音樂上。“小弦切切如私語”,作者建構了“音樂是人”的隱喻,與前句所描寫的琵琶聲相反,在此小弦與大弦發出的聲音形成對比,就像是人們在低聲耳語。“大珠小珠落玉盤”,指的是彈奏的琵琶聲就像是大大小小的珍珠落在玉盤上的聲音,作者建構了“音樂是珍珠落下的聲音”的隱喻,珍珠掉落的聲音是源域,音樂是目標域。“間關鶯語花底滑”,指的是“音樂是黃鶯啁啾”,演奏聲像黃鶯鳴叫,黃鶯啁啾是源域,音樂是目標域。“幽咽泉流冰下難”,琵琶聲不斷變換,一會兒像黃鸝鳴叫,一會兒又像是冰下面的泉水滯澀,難以流動,在這里建構了“音樂是泉水”的隱喻,泉水是源域,音樂是目標域。“銀瓶乍破水漿迸”,指的是突然間琵琶聲急轉高昂,好像是銀瓶炸裂,水漿奔迸,建構了“音樂是水漿”的隱喻,水漿是源域,音樂是目標域。“鐵騎突出刀槍鳴”,指的是琵琶聲一會兒又像殺出一隊鐵騎,揮舞刀槍,建構了“音樂是鐵騎刀槍”的隱喻,鐵騎刀槍是源域,音樂是目標域。“別有憂愁暗恨生”,也建構了“音樂是人”的隱喻,指的是彈奏的琵琶聲似乎暗暗滋生出憂愁怨恨,但是這種情感是人所獨有的,只有人才會有這種不悅的情感。詩中“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指的是京城的富家子弟爭著搶著要給琵琶女賞賜,而琵琶女彈奏一曲,收到的彩綢數不勝數,作者建構了“音樂是商品”的隱喻,商品是源域,音樂是目標域,把音樂彈奏投射到商務交換的過程中,便是商品。
從全文來看,作者將自己比作琵琶女,全文講述琵琶女的演奏聲和其自身經歷,用琵琶女這條明線來暗示自己。琵琶女原是教坊紅人,盛極一時,白居易原是朝中大臣,位高權重;時過境遷,琵琶女的親人相繼離去,年輕時的名門望族也不再登門拜訪,最后嫁給了商人,白居易被奸臣陷害,被貶任江州司馬;商人重視利益而對離別看得很淡,所以琵琶女過著孤苦無依的生活,這同時也是白居易被貶之后的真實生活寫照;最后一句“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在這句詩中,兩人的經歷相似,明線和暗線進行交叉。作者在這首詩歌中將自己的思想感情與琵琶女的合二為一,說自己也是在指琵琶女,說琵琶女實則也是在講自己,自己與琵琶女的命運相同。全文建構了“琵琶女是我”的概念隱喻,作者是源域,琵琶女是目標域,作者與琵琶女的心情境遇相呼應。
五、結語
本文主要運用圖形/背景理論和概念隱喻來分析唐詩《琵琶行》。從認知詩學這一全新的角度來賞析這首詩,探討了認知詩學視角下的唐詩,闡述了圖形/背景理論和認知隱喻在唐詩中的體現。從作者角度出發,跟著其視角體會不一樣的創作,并從中發現作者潛在的思想感情,用音樂來敘事,用琵琶女來講述自己的感受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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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宋怡靜,西安外國語大學英文學院,外國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方向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