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花
我正準(zhǔn)備把初陽塞進(jìn)花盆
頭發(fā)就被土中的陶粒絞了進(jìn)去
手掌又被花盆邊沿
拷住。地層深處轟隆隆地
迎接我,一塊新的番薯。
這是底下會有巖漿的那種土。
過不了多久,倒立的四肢會掌握光合作用
以蜚語為食,腳丫在春天開出茉莉花。
父親邊喝粥邊嘆氣,我有空應(yīng)該把水
澆在女兒頭上,早該坐上
書折成的紙船,在臉盆里遨游。
他沒有發(fā)覺,當(dāng)我再把頭抬起來時
腦袋上套著一個早晨
潤唇膏篇
買了支男士潤唇膏
如揣著匕首,我裝模作樣旋出
一支小蠟燭,
祖母去世時,阿爸披戴長子的自信
把燃燒的小蠟燭
插在嘴唇上,描述她最后幾年
因?yàn)橹酗L(fēng)丟失的言語
“我還記得,你大學(xué)時給我寫過幾封信。”
他接過潤唇膏
拔掉蓋子,朝里張望,旋出
一座雪山。
“后來為何不寫了?”風(fēng)雪太大,
他的回信來不及引燃我
就被吹滅。為了翻過雪山,我長出刺
他手握紅茶,等待郵箱傳來叮咚的笑聲。
我們都不知道嘴唇與潤唇膏之間
有多么寬闊的深淵
每天從不同語境回到同一個屋檐
會議室里有黑馬
黑色的馬肅立會議桌兩側(cè)
呼倫貝爾聞訊日夜趕往南方
它們?nèi)淌懿涣舜巴鉀]有草原的房間
曾經(jīng)絕食抗議,可沒有英雄
會拍拍疲憊的額頭,提醒它們
蹄下有雷霆。“那是為它們好,草原上有狼。”
哦,跑得又快又溫順是原罪。
可我不敢坐
害怕說出的第一句話,不夠高級。
筆直的站姿不允許我透露
草原春天時到過窗外,后來連夜撤退
沒收了復(fù)活的可能。
這些隨時可能憤怒的馬,腹部藏著火藥桶
可茶杯里春水碧綠
每個人口型準(zhǔn)確,目光堅定
我豁地站起,生怕再晚一秒
它就會用黑色的皮猛地蒙住我的頭
接替它被釘在木樁
站崗放哨,日夜懸心,一匹白骨
在尋找草原的高速上狂奔
快遞女神
小區(qū)里,她經(jīng)常抱著多個快遞
走著走著,快遞被吸收了
身邊的景物均勻地變大
有些讓胸和臀膨脹
另一些,則讓腰和腿更纖細(xì)
但包裝盒吸收不了
她想扯下這些盒子,拆掉
吳王誅心的宮殿
剝出符合女神標(biāo)準(zhǔn)的蓮子
為盡快找到包裝盒上被膠帶遮住的
遠(yuǎn)方,她遞給愛皺眉的鄰居
一把裁紙刀。誰也不知刀劃在哪里
大數(shù)據(jù)不停吐納她正搜索的東西
醉心于選擇的自由,和不選擇的快樂
每走一步,她都?xì)獯跤酢?/p>
洋蔥蛋糕
她在外層畫修竹,選個“好人座”
偶爾會有聰明人來戳穿:
你需要挖掘,暗藏之火可以燎原。
“我是個壞人”,他打出明牌,顯得
容易成功,懂得些套路。
她舉起奶茶擋住半邊巧笑:“我正好相反
是個好人。”點(diǎn)亮洋蔥蛋糕,給他匙
請他試試,能否挖出個燎原的夜晚。
陽光退到裙子邊,風(fēng)雨如晦
她不會告訴他,火種藏于旁邊的提拉米蘇
如果他有耐心吃完強(qiáng)忍淚水的一天
她會再遞去鐵鍬
直到奶茶店的地板被挖穿
請他休息一下,并欣賞中年的山坡
離開前強(qiáng)調(diào)他的眼光令人贊嘆
是個好人,并且誠實(shí)
饅頭篇
它的一生經(jīng)歷了多次不為人知的粉碎
如今呈現(xiàn)細(xì)膩的手感
倘若誘以油水
也能忸怩地圍著某個中心轉(zhuǎn)圈
酵母菌流露對詞匯含糖量的欣賞
它便欣喜地訴說泥土,鳥鳴,空曠的秋天
胸腔逐漸充滿二氧化碳,先是窒息感
然后適應(yīng)了自己的充盈
若按壓一下,會塌得比原來更扁
說得太多容易開裂
被人看出肚里的肉塊
因?yàn)榭伤苄?/p>
蒸汽氤氳中,它虛胖得像個彌勒佛
(西西,本名牟茜茜。詩歌見于《詩刊》《十月》《星星》詩刊、《詩歌月刊》等,出版詩集《三寸之地》。)
編輯:耿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