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藍巨星（一）

賴文靜

宇宙億萬光年，人的一生不過渺小一瞬。

重要的是，這個瞬間，和誰在一起。

第一章

秦淮醒來是在一個傍晚，通信器顯示是帝紅歷97年3月23日，下午6點。

長久的休眠讓他一時有些恍惚，動了動發麻的手臂，不小心碰亮了休眠艙的面板。

上面立刻彈出幾塊屏幕，一塊顯示艙內溫度為25℃，一塊顯示飛船正在經過一個不知名的淡黃色星體，一塊表示他的各項生命體征良好，還有一塊則問他是否需要晚餐。

他眨了眨眼，扯動太陽穴的芯片，休眠艙立刻傳來細微的嘀嘀警告音。

從頭部到腳踝，每一處連接的芯片都非常敏感，沒有任何地方斷開或者顯示錯誤，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醒來。

重點是，他不該在這時醒來。

無數休眠艙在巨大的船體內整齊排列，一排一排，望不到邊。飛船內安靜極了，巨大的舷窗被映出一片淡淡的金黃，像是久違的地球上的夕陽。

秦淮走到酒吧前，酒保是一個人形機器人，不需要詢問就知道他的喜好——每個人的所有信息早在登船前就被輸入中端控制器納克的大腦里，然后被發送到飛船里每一個服務機器人的系統內。

“晚上好，秦淮。”他轉身熟練地調酒，“要知道，我已經50年沒接待過客人了。”

“嗯……”秦淮仍然覺得頭暈，“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醒來了。”

“確實奇怪。”酒保將調好的淡紫色雞尾酒遞過去，“畢竟您醒得太早了。”

秦淮接過酒，沉默著抿了一口，有點甜，不過仍然是久違的他喜歡的楊梅果子味。

“怎么樣？楊梅加威士忌，少冰，合您的口味嗎？”

“還不錯。”秦淮點頭，“謝謝，但是你說得對，我得再去看看。”

他確實醒得太早，太早了。

秦淮再次躺進休眠艙，啟動了休眠系統。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會醒，但是拜托，讓我重新進入休眠狀態。”

閉眼之前，他在心里這樣祈禱著，一種不好的念頭隱約從心里攀上來。他不得不把眼睛閉得更緊，希望以此驅走這糟糕的情緒。

但是，10分鐘過去了，他仍然清醒，甚至比剛才的狀態還要好。

秦淮開始有些焦躁，他再次下指令：

“請讓我重新休眠。”

“休眠，立刻。”

“……重啟系統。”

“……呼叫指揮中心。”

“納克，聽得到嗎？納克？"

“......”

飛船已經飛過那顆淡黃色的星球，進入了一片不知名的區域。窗外迅速暗下來，只有一些奇妙的太空流光偶爾飄過，像極了地球上的北極光。

但是，他無心欣賞，因為任憑方法用盡，休眠艙卻沒有任何想要執行命令的意思。

終于，秦淮嘆了口氣，握了握拳又松開，這才有些顫抖著，按向了右手內側的一個按鈕。藍色凸起被按下，與此同時，立刻有一行字跳出來。

“尊敬的德爾塔中隊上校秦淮，您好！現在向您播報飛行情況。本次藍游計劃已執行50年，距離目標地藍巨星還有120年的路程，請您繼續保持休眠狀態，直到我們抵達目的地。”

120 年。

如果以人類目前的壽命計算，這意味著，如果不能重新進入休眠狀態，他將沒有機會到達藍巨星，并且將一個人在飛船上孤獨幾十年，直至死亡。

第二章

秦淮確定，休眠艙出問題了，而且出現了不可逆轉、不可修復的致命性錯誤。

他回到酒吧，酒保看著他的樣子有些同情。

“嘿，您打算怎么辦？”他惋惜地看向周圍，“除了我，沒有人會陪您。”

秦淮悶聲喝完了剩下的大半杯酒。

這艘飛船花了50年建造，幾乎有3座城那么大，不吃、不喝、不睡地從頭走到尾也需要兩周的時間，何況每一個休眠艙都安靜得如同一座墳墓，秦淮沒信心還會有和他一樣從墓里爬出的可憐人。

所有的餐廳以及休閑娛樂場所對最上層人士完全開放，秦淮用身份卡刷開一家高級餐廳，照著菜單上的菜挨個兒點了一遍。雖然剛結束休眠狀態不會讓他這么快就感到饑餓，但是他確實再無事可做。

接受自己是飛船上唯一的倒霉蛋，并將孤獨終老，這還真是件難事。

接下來的幾天，飛船依舊穩步朝著目的地飛，經過了一些星球，那些星球美麗又壯闊。但是藍巨星依然遙遠，幾天的飛行距離幾乎微不足道。秦淮逛遍了附近所有的歌廳、舞廳、游戲廳和電影院，甚至把電影院的電影也看了很多。閑置了50年的電影院沒有積灰，但是記憶隨著孤獨的侵蝕像是蒙了塵。無人陪伴，時間和空間就失去意義，記憶也變得沒有價值。秦淮越來越渾渾噩噩，甚至關閉了飛船的舷窗，將自己鎖進了一片沒有邊際的黑暗里。

他大概撐不到終老的那一天。

這比在地球上打的最后一場壯烈的戰斗還令人覺得折磨。

清醒的第一個月月末，秦淮又來到酒吧，要了一杯烈性雞尾酒，仰頭一飲而盡。

“這酒不能這樣喝。”酒保皺眉，“烈度太高，您這樣會傷到胃。”

“有沒有打開武器庫的辦法？”秦淮沒接話，卻換了個話題。

酒保搖頭說：“即使是上校您，也不可以在安全狀態下打開武器庫。”

“我知道。”酒勁上來，他覺得有些眩暈，“我前幾天嘗試過暴力拆解。”

“哇哦……”酒保發出一聲感嘆，“結果呢？”

秦淮苦笑：“被納克發現了，永久中止了我的權限。”

“這聽起來真讓人悲傷。”酒保聳肩，做了個遺憾的表情，“不過，您去武器庫做什么？”

“……我先走了。”

“去哪兒？”酒保問，“您看起來臉色不好。”

“去看電影，六點場的《肖申克的救贖》。”

“哦，那部老電影，很好看。”酒保附和，“我還記得休眠前的最后一次觀影，當時人滿為患，有個老女人不知道什么原因在影院里破口大罵，最后被放映員拖了出去才作罷。”

秦淮說：“那場電影我也在。就因為她大鬧一場，我沒看清結局，也不知道安迪最后逃出去了沒有。”

酒精的后勁十足，秦淮走在去電影院的路上像踩在云端——說來好笑，人們明明從未踩過云，卻早早幻想出了踩上去的感覺。

幻想真要命，讓人充滿希望，又重歸絕望。

秦淮搖搖晃晃地走，眼前的景象有些看不真切，直到腳下被一個什么東西絆了一跤，狼狽地摔在地上。

那東西發出金屬的滋滋聲，像是機器人，但是他沒聽過哪種機器人發出過這種聲音。

小機器人還在他腳下轉，一圈一圈轉得秦淮有點心煩。

“走開。”他指著它，低沉著嗓音警告。

但是，下一秒，小機器人順著他的胳膊一路躥到了他的肩膀，似乎對這個唯一清醒的旅客產生了極大的興趣。

小機器人爬上來的那一刻，秦淮才看清這確實不是任何一種正在服役的機器人——戰斗或者服務類型的都不是。它的構造十分奇特，更像是用各種不同品種機器人的零件拼接而成。秦淮試圖把它抓到掌心，可手才伸出，它卻靈活地分裂又組合，躲過了他伸來的手。

像是覺得被戲弄了，年輕的上校有些惱火，幼稚地拿出些看家本事，在第二次交鋒時成功擒住了這個小家伙。

“你從哪兒來？”他問。

“還是說你有主人？”

“……不說，我就拆了你。”

上校到底有些威嚴，小機器人在他手里顫了顫，片刻，胸前發出一道微弱的紅光，指向走廊盡頭。

秦淮抬頭時，剛好與一個女人四目相對。

該死，這酒為什么后勁這么大？

昏昏沉沉間，他竟只記住了，那個女人有一雙極好看的眼睛。

瞳孔里的光，像曾經看過的月亮。

（未完待續）

（責任編輯：白玉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