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小平與廣東“先走一步”的開啟

謝濤

改革開放啟動前后，黨中央主要領導同志針對廣東、福建兩省工作多次作出指示，寄望兩省充分利用自身優勢條件，為全國打開局面。作為回應，兩省結合實際情況提出了若干如何促進發展的舉措。最終，黨中央形成了讓兩省“先走一步”的決策，制定下發《中共中央、國務院批轉廣東省委、福建省委關于對外經濟活動實行特殊政策和靈活措施的兩個報告》，賦予兩省特殊政策和靈活措施，為全國改革開放探路。

經過40多年的發展，廣東省由一個經濟相對落后的省份一躍成為經濟強省，成為“改革開放的排頭兵、先行地、實驗區”，這與改革開放起步階段“先走一步”局面的成功打開密切相關。這一局面能夠成功地打開，離不開廣東獨特的優勢，離不開習仲勛等廣東改革開放開創者的創新和擔當，更離不開黨中央堅定支持，其中鄧小平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先行視察廣東

1977年11月11—20日，鄧小平視察廣州期間，聽取了廣東省委、廣州軍區負責人的匯報，并發表重要談話。講話中，他談到農村、外匯、港澳、口岸、逃港、旅游、僑務、按勞分配等方面的問題。

談到農業問題時，鄧小平認為，過去一些行之有效、多年證明是好的政策要恢復，農村有必要清理一下政策，“說什么養幾只鴨子就是社會主義，多養幾只就是資本主義，這樣的規定要批評，要指出這是錯誤的”。談到外匯、港澳、逃港、旅游等問題時，他認為，“搞外匯有很多門路，多搞點外匯，爭取進口些大設備”，“從旅游角度可以解決廣東許多問題”，要樹立“用旅游養旅游”的思路。他還一針見血地指出困擾廣東多年的偷渡外逃的實質主要是生活不好，差距太大，要求各級黨委集中精力把生產生活搞好。除了談到僑務、外匯、港澳、口岸等廣東獨特的問題以外，他特別強調了農村、工廠中面臨的一個普遍性問題，就是要恢復獎勵、按勞分配、崗位責任等好的管理和規章制度。在談話中，他提到最多的是政策問題，明確地指出，“最大的問題是政策問題”，“政策對不對頭，是個關鍵”。聽完廣東省委負責人的匯報后，他指示：“你們的問題相當集中，比較明確，要寫個報告給中央，把問題分析一下，什么是自己要解決的，什么是需要外省和中央解決的，看來中心的問題還是政策問題。”

1978年9月17日下午，鄧小平視察沈陽時強調：“我是到處點火，在這里點了一把火，在廣州點了一把火，在成都也點了一把火。”鄧小平的廣州之行，是其為改革開放營造思想、輿論氛圍的開始。廣東省委按照中央意圖，加快了結合自身優勢來思考發展問題的步伐，進入醞釀“先走一步”戰略設想的前期準備階段。

支持廣東“先走一步”

廣州之行后，鄧小平加快了對中國改革開放思考、醞釀的力度，在一年左右的時間里面，先后發表了一系列重要談話，并多次提到廣東。1978年4月，習仲勛被黨中央委以重任主政廣東。廣東加快撥亂反正步伐，思考、醞釀如何結合自身優勢形成“先走一步”若干設想。在廣東“先走一步”這一問題上，黨中央、鄧小平的思路與廣東的地方實踐形成高度契合。

1978年初，鄧小平到四川視察，在聽完四川省委負責人匯報以后，再次以在廣東時提到的“農村養鴨子”為例，指出農村和城市政策要清理的問題。4月，鄧小平在中央政治局會議討論《今后八年發展對外貿易，增加外匯收入的規劃要點》時指出：“有些事情不能總在北京轉圈子，一拖就一兩年，要盡快研究解決。廣東搞出口基地，要進口飼料，應該支持，試一試也好嘛。”9月視察東北地區時，鄧小平特別強調了在廣州、成都、沈陽各“點了一把火”。其后，他在一次聽取相關負責同志的匯報后指出：“搞來料加工，引進新技術，要大批組織。企業要能獨立經營，要派強的干部管理。從上海、天津、廣東搞起，幾百個成千個搞起來，搞富搞活。”1978年11月，中央工作會議召開期間，圍繞如何吸收其他國家和地區的經濟發展經驗，會議專門下發《蘇聯在二三十年代是怎樣利用外國資金和技術發展經濟的》《香港、新加坡、南朝鮮、臺灣的經濟是怎樣迅速發展起來的》《羅馬尼亞、南斯拉夫的經濟為什么能高速發展》《戰后日本、西德、法國經濟是怎樣迅速發展起來的》等材料，供與會者學習討論。這四份材料，可以說是改革開放啟動前夕我國大規模出國考察所取得成果的集中體現。在這一輪大規模出國考察潮中，廣東省委相關負責同志不僅參與其中，而且產生了極大的觸動。在習仲勛的指示下，廣東省委將出國考察的學習體會融入廣東自身實際，形成了在中央工作會議上的匯報稿。匯報稿提到發揮廣東優勢，放手發展外貿出口工業，給地方更大自主權，吸收外資，引進先進設備和技術，加強廣東與港澳的經濟合作，以及調動華僑建設祖國的積極性等設想，得到包括鄧小平在內的中央領導同志充分肯定。

1979年1月，葉劍英到廣東視察，他見到故鄉的貧窮現狀，十分焦急，在接見廣東省委負責人時特別指出：你們快想想辦法，把經濟搞上去。同月，鄧小平在一份關于香港廠商要求回廣州開設工廠的來信摘報上批示：這種事，我看廣東可以放手干。3月，鄧小平在會見香港總督麥理浩時提出：“香港要鼓勵私人資金來廣東進行投資，提供更多的就業機會。”到4月，廣東省委已基本形成關于“先走一步”的比較細致的具體設想，主要包括：改革現行的經濟管理體制，給地方多一些權限；外匯收入擴大地方分成比例；充分利用外資，通過綜合補償等形式，以解決廣東電力、燃料、交通等薄弱環節問題；劃定貿易合作區，吸收外商來廣東投資設廠等。這些具體的設想，特別是關于試辦貿易合作區的大膽設想，成為習仲勛代表廣東省委向中央匯報的重點。

在1979年4月召開的中央工作會議上，習仲勛、王全國先后三次在中南組會議上發言，分別詳細闡述了廣東如何通過實施特殊政策，實現“先走一步”的具體設想。會議期間，除廣東以外，福建省委領導人也向中央提出了類似的請求。兩省的發言在會上產生較大反響，得到與會中央領導同志的表態支持。4月17日，鄧小平出席中央工作會議各組召集人匯報會議，在聽取習仲勛等人匯報時指出：“廣東、福建實行特殊政策，利用華僑資金、技術，包括設廠，這樣搞不會變成資本主義。”鄧小平不僅肯定了習仲勛提出的希望讓廣東在對外經濟活動中具有較多自主權和機動余地的請求，而且贊同他提出來的“在鄰近香港、澳門的深圳、珠海以及汕頭興辦出口加工區”的意見。鄧小平認為，這一新思路可能是中國實施對外開放政策的一個重要突破口。聽說貿易合作區（出口加工區）的名稱還定不下來時，鄧小平脫口而出：還是叫特區好，陜甘寧開始就叫特區嘛！談到配套資金時，他說：中央沒有錢，可以給些政策，你們自己去搞，殺出一條血路來。鄧小平的話，使廣東“先走一步”設想和特區創辦一錘定音。

根據鄧小平的提議，此次中央工作會議正式討論了廣東、福建兩省的提議，并形成《關于大力發展對外貿易增加外匯收入若干問題的規定》。兩省提出試辦出口特區，實施特殊政策和靈活措施的設想，作為中央決策被正式提出。

中央工作會議結束后不久，由國務院副總理谷牧帶領的國務院工作組很快到達廣東、福建，與兩省一起“算賬”，共同起草兩省如何落實中央決策的意見。經過反復研究討論，廣東省委最終形成《關于發揮廣東優越條件，擴大對外貿易，加快經濟發展的報告》，其核心內容為“實行新的經濟管理體制”和“試辦出口特區（后改為經濟特區）”的各項具體政策。中央在批復中明確提出：對兩省對外經濟活動實行特殊政策和靈活措施，給地方以更多主動權，使之發揮優越條件，抓緊當前有利的國際環境，先走一步，把經濟盡快搞上去。

為廣東“先走一步”決策的實施保駕護航

廣東“先走一步”和經濟特區的創辦進入一步步落實階段，作為前所未有的新鮮事物，壓力主要來自于兩個方面，一方面是傳統計劃經濟思維和干部群眾心理上的慣性抵觸，另一方面則是對外開放過程中由于法制和管理的不完善而產生的負面因素。對此，鄧小平有著堅如磐石的戰略定力。

1980年10月，鄧小平在會見日本松下電器公司松下幸之助一行時，指出中國發展同世界各國經濟合作的政策沒有變，將繼續貫徹。他還特別提到：我們把廣東、福建當作特殊地區。在廣東靠近香港的地方設立一個特區，歡迎各國的資本在那里投資設廠，參與那里的競爭。

1980年12月，中央工作會議召開。當時，社會上出現“緩改革”“舍發展”的論調，在此背景下，廣東的“先走一步”遇到一定阻力。鄧小平在會上明確提出：在廣東、福建兩省設置幾個經濟特區的決定，要繼續實行下去。

1982年初，鄧小平到廣東過春節，來之前他打了招呼，說這次來廣東主要是休息的，不聽匯報，不談工作。時任廣東省委第一書記任仲夷趁著去看望他的時候，向他匯報了廣東“先走一步”各項工作的進展情況。據任仲夷回憶：他雖說不聽匯報，不談工作，但還是很高興、很耐心，而且很仔細地聽了我的匯報。他在聽匯報過程中很少講話，但也簡單明確講了他的意見。當任仲夷講到中央對廣東實施特殊政策、靈活措施的效果很好，取得不少成績，但也遇到一些困難和問題時，鄧小平指出：這說明中央確定的政策還是正確的，如果你們認為好，就堅持搞下去。任仲夷匯報廣東將逐步放開物價時，鄧小平說，統購統銷恐怕還是要有一點。

就在此次來廣東過春節的一個多月前，鄧小平針對廣東、福建兩省一些單位和干部繼續從事走私、販私活動的情況，致函胡耀邦：“這類事為什么總處理不下去，值得深思！我建議由中紀委派一專門小組進行徹底追究，越是大人物、大機關，處理越要嚴、要重。”1982年1月5日，鄧小平看到陳云在《信訪簡報》所刊登的《廣東一些地區走私活動猖獗》一文上的批語—“對嚴重的經濟犯罪分子，我主張要嚴辦幾個，判刑幾個，以至殺幾個罪大惡極的，并且登報，否則黨風無法整頓”后，在批語中加寫了“雷厲風行，抓住不放”八個字。為貫徹落實鄧小平、陳云等中央領導人的批示精神，很快，中共中央就向全國下發了關于打擊嚴重走私販私、貪污受賄等違法犯罪活動的緊急通知。2月，中央書記處在北京召開廣東、福建兩省座談會，會議中心議題是如何更堅決更有效地貫徹執行中央的緊急通知，進一步開展打擊經濟領域中違法犯罪活動的斗爭，更好地實行特殊政策和靈活措施。1982年12月22日和1983年1月3日，鄧小平先后兩次在中共中央顧問委員會委員章蘊的來信上作出批示。其中，第一封來信反映了她在廣東所了解到的一些情況，提出要繼續清除“左”的影響，對行之有效的政策保持穩定性，第二封來信反映自1982年以來廣東的上繳任務一再加碼，“條條”限制日益增多，特殊、靈活政策措施的余地越來越小。對第一封信，鄧小平批示：“可印發政治局、書記處各同志”。對第二封信則明確批示：“這個情況應該引起重視，請國務院、財經小組一議。”

從1980年至1983年間鄧小平的批示和講話可以看出，他的態度既堅定又慎重。對于走私販私、貪污受賄等犯罪行為，要堅決打擊，但不能因此而放慢改革開放的步伐，廣東“先走一步”，試辦經濟特區，這是中央的重大決策，必須堅定推進。

首次視察經濟特區為廣東“先走一步”定調

1984年春節前夕，鄧小平在楊尚昆、王震等人陪同下來到廣東，先后視察了深圳、中山、珠海、廣州等地，了解廣東“先走一步”的開展情況和建設成果。

1984年1月，鄧小平乘炮艇到珠海經濟特區視察

1月24日上午，鄧小平乘火車抵達廣州，廣東省委、廣州軍區負責同志前往迎候，鄧小平明確指出：“辦特區是我倡議的，中央定的，是不是能夠成功，我要來看一看。”中午，鄧小平一行即抵達深圳，由中共中央顧問委員會委員、廣東省原省長劉田夫，廣東省省長梁靈光和省委常委宋志英等陪同視察。下午，鄧小平聽取了深圳市委匯報。聽到經濟特區缺乏專業人才時，他指出：深圳要辦一所大學，這個大學可以吸收華僑投資來辦，華僑在這里辦大學，由他們聘請國外水平高的教授，從國外購買教學設備，這樣可以給我們培養一批人才。在深圳市委匯報結束時，鄧小平說：“這個地方正在發展中，你們講的問題我都裝在腦袋里，我暫不發表意見，因為問題太復雜了，對有些問題要研究研究。”接著，他參觀深圳市容，登上了羅湖商業區國際商業大廈的天臺，眺望正在建設中的新城市，對特區的建設發展速度表示滿意。

1月25日上午，鄧小平參觀中航技術進出口公司深圳工貿中心，聽取關于引進國外先進技術生產電腦設備和軟件的匯報。鄧小平指出：軟件占80%，硬件占20%，這就要靠腦子。楊振寧說美國都是十六七歲的娃娃搞軟件，好多尖端技術都是娃娃搞出來的。搞軟件，我們有條件，中國有一大批好的娃娃。下午，鄧小平參觀深圳漁民村，到漁民村黨支部書記吳伯森家了解情況。聽到漁民村先富起來的情況以后，他予以肯定，并指出，經過長期奮斗，全國廣大農村都可以達到這樣的生活水平。1月26日上午，鄧小平到蛇口視察招商局蛇口工業區。在聽到工業區的黨委副書記才30多歲時，他說：現代化沒有年輕人不行，要鼓勵年輕人挑起重擔，多干工作。蛇口工業區董事長、總指揮袁庚在匯報中指出，中央改革開放政策在蛇口工業區2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發揮了巨大威力，收到很好的效果。辦工業區前，這里是海上偷渡香港的口子，自從辦特區以后，不但制止了外逃風，而且吸引了大量的人才、資金回流。袁庚還重點介紹了工業區實行的體制改革，提到蛇口工業區的勞動人事制度實行招聘和合同制、工資實行職務工資加效益掛鉤的浮動工資，住房商品化，職工不吃“大鍋飯”，不端鐵飯碗，各類干部和管理人員、技術人員一律通過考核培訓以后才上崗，領導干部不坐鐵交椅，實行任期責任制。袁庚特別在匯報中提出蛇口口號—“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鄧小平還參觀了中外合資企業華益鋁材廠，并登上蛇口微波山，參觀微波通訊站，從山頂俯瞰蛇口工業區。

1984年1月，鄧小平視察深圳蛇口工業區

1月26日下午，鄧小平到達珠海市。28日上午，鄧小平登上羅三妹山。到山頂后，有人建議從原路返回，他意味深長地說：“我從來不走回頭路”。他堅持從另外一處下山。晚上，鄧小平在中山溫泉賓館會見港澳知名人士霍英東、馬萬祺等人，說：辦特區是我倡議的，看來路子走對了。

1月29日上午，鄧小平在視察珠海經濟特區途中，聽取珠海市委書記吳健民關于特區工作的匯報。隨后，參觀了香洲毛紡織廠、珠海電子廠和正在興建中的九洲港、直升機機場、石景山旅游中心、拱北海關以及珠海市容。視察珠海經濟特區后，鄧小平揮筆為特區題詞：“珠海經濟特區好”。下午，鄧小平離開珠海前往廣州。2月1日，鄧小平在廣州為深圳特區題詞—“深圳的發展和經驗證明，我們建立經濟特區的政策是正確的”，并將落款日期寫為離開深圳的1月26日。2月5日晚，他乘專列離開廣州前往福建。

鄧小平為特區題詞

鄧小平這次視察，肯定了廣東實施特殊政策和靈活措施，開啟“先走一步”的發展成就，肯定了辦特區的方針和路子是正確的，給廣東和經濟特區建設予以堅定的支持，對廣東乃至全國進一步搞好改革開放和辦好經濟特區起到巨大的推動作用。南方之行返京后，鄧小平在同幾位中央負責人談話時明確指出：“我們建立經濟特區，實行開放政策，有個指導思想要明確，就是不是收，而是放。”“特區是個窗口，是技術的窗口、管理的窗口、知識的窗口，也是對外政策的窗口。”他還建議：“除現在的特區之外，可以考慮再開放幾個點，增加幾個港口城市，如大連、青島。這些地方不叫特區，但可以實行特區的某些政策。”鄧小平這一講話，進一步澄清了當時社會上對舉辦經濟特區的某些疑慮，明確了經濟特區在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中的地位、作用和功能，“給那些有關興辦經濟特區是是非非的議論，基本畫上了句號”。根據鄧小平的意見，中共中央、國務院作出進一步開放沿海14個城市的決策，有力推動了中國的對外開放，全方位多層次開放格局得以逐步形成。

廣東“先走一步”，特別是試辦經濟特區，在1979年至1984年的開創階段，面臨巨大內外壓力。正是在鄧小平和中央相關精神的引領下，廣東才得以走過這一段既艱難又輝煌的創業歷程，為20世紀80年代末以后連續30多年成為中國第一經濟大省打下堅實基礎。1992年的春天，鄧小平最后一次選擇來到廣東—這片他深切關注、深深眷念的土地，發表了影響深遠的南方談話。視察中，他邊走邊看，“先走一步”的巨大成就，珠江三角洲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令他倍感振奮。他對廣東的發展充滿期待，希望廣東20年趕上亞洲“四小龍”，這也是他對這片“先走一步”土地上的人們所提出新的寄望。（責任編輯?崔立仁）

作者：中共廣東省委黨史研究室第三研究處處長、一級調研員，廣東省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研究中心特約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