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文化視域下棄婦形象的異同

王奕卓

男權主義，這古老而沉重的枷鎖，在歷史的長河中曾長期占據主導地位，其影響之深遠，不僅滲透于社會的政治、經濟和文化結構，更在文學作品中刻下了無法磨滅的印記。這如同一個無形的鎖鏈，將兩性關系緊緊捆綁，造成了不平等與失衡。在這不平衡的兩性關系中，文學中常以一種特殊的形象來呈現—那便是“棄婦”。她們是那些被愛情和婚姻遺棄的女子，她們的故事充滿了悲傷與無奈。

“棄婦”這一文學形象在中西方文學作品中屢見不鮮，深刻反映了古代女性在當時社會所面臨的生存困境。其中，《氓》和《美狄亞》是中西方文學史上描寫棄婦形象的典范之作。在中國文學中，《氓》便是一篇描繪棄婦形象的杰作。詩中，氓婦娓娓道來，講述了她與丈夫從戀愛到結婚，再到厭倦與拋棄的整個過程。她的心聲，如同被風吹散的落葉，凄涼而無奈。詩中的每一個字、每一句，都透露出她內心的痛苦與掙扎。而在西方文學中，《美狄亞》則為我們展現了另一個棄婦的形象。美狄亞，一個大膽追求愛情的女子，卻在婚后遭遇了丈夫伊阿宋的背叛。她的心中充滿了憤怒與復仇的火焰，驅使她走上了復仇之路。她不僅殺死了伊阿宋的新歡，還殘忍地殺害了自己的兩個親子。這是一個令人震驚的故事，也是一個令人深思的故事。它讓我們看到了棄婦在絕望中的掙扎與反抗，也讓我們看到了男權主義對女性的壓迫與摧殘。

本文深入探討了美狄亞與氓婦之間的異同，展現了女性在追求愛情與平等過程中的堅定與決絕。這兩位棄婦形象的共同之處在于，她們都強烈表現了古代婦女對男權社會的反抗和女性意識的覺醒。然而，由于文化背景的差異，她們也呈現出各自的特點。

一、相同點：大膽追愛、果斷決絕

氓婦和美狄亞最顯著的共同特征就是：作為大膽、熱烈地追求愛情的女性，最終都未能得到真正的幸福，都在愛情中付出真心卻遭遇背叛，成為婚姻的犧牲品。

氓婦身處的世界被“男尊女卑”的沉重枷鎖所束縛。這是一個以男子為中心的社會，女子的命運往往被一紙婚約所決定。在這樣的秩序下，婚姻大事就是同天大的事情，一切都要遵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雙方想要步入那神圣的婚姻殿堂，必須經歷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等一系列煩瑣的禮節。然而，男子連第一個環節都沒有做到。氓婦在無媒人的情況下，為了追求自己的愛情，私下許諾終身。婚后的日子，氓婦恪守著婦道，她晚睡早起，整日辛苦地勞作，無怨無悔。她以為，只要自己付出真心，便能換來男子的疼愛與珍惜。然而，她錯了。隨著日子的漸漸好轉，男子卻變得殘酷暴戾，那份曾經的愛意早已蕩然無存。最終，她被男子拋棄。美狄亞宛如一朵盛開在懸崖峭壁上的野花，大膽、聰穎且熱情如火。她的心中藏著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那是對伊阿宋的深深愛意。自從遇見他，她仿佛置身于一場夢幻般的旋渦，迅速沉淪，無法自拔。她愛他，如同飛蛾撲火，不顧一切。為了追尋那份愛情的自由，她毅然決然地放棄了所有，包括她深愛的國家和親人。兩人曾共同度過了一段甜蜜的時光，那些日子仿佛被陽光灑滿，充滿了歡聲笑語。然而，好景不長，伊阿宋為了個人的前程和地位，漸漸變得冷漠而疏離。他選擇了遺棄美狄亞，另覓新歡，并決定依附王室以求高官厚祿。他的這一行為給美狄亞帶來了無盡的悲哀與痛苦。氓婦與美狄亞，這兩位女子，宛如跨越時空的鏡像，她們的命運如此相似，她們都大膽追求愛情，為了心中的那份執著，不惜犧牲自己的青春與精力。然而，命運似乎并不眷顧這兩位勇敢的女子。在她們都以為找到了幸福，過上了幾年平靜的生活之后，丈夫的背叛與拋棄卻如同晴天霹靂，擊碎了她們所有的夢想和希望。她們曾經為了愛情付出了一切，但最終卻落得如此下場。這不禁讓人深思：無論中國還是西方，男女地位的不平等現象，始終是橫亙在愛情與婚姻面前的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

“癡情女子負心漢”的故事在古今中外均有所呈現，無論中國還是西方，類似題材屢見不鮮。氓婦和美狄亞第二個相同點在于，在中西方不同文化背景下，氓婦和美狄亞這兩位棄婦面對背叛，并沒有一直沉浸在悲傷情緒之中，而是果斷決絕地離開對方，展現出了不同程度的反抗精神和自省意識。

氓婦面對男子的變心，她心中縱有萬般不舍，卻仍能堅韌地直面現實的殘酷。她憶起往昔，兩人曾“言笑晏晏”，那些溫馨的畫面如同昨天，清晰得仿佛觸手可及。然而，如今卻是物是人非，男子的背叛像一把銳利的刀，割破了她心中那層美好的幻想。她深知，男子的心已經遠去，那份曾經的深情厚意，如今已化為泡影。“女也不爽，士貳其行。士也罔極，二三其德。”她反復咀嚼著這些古老的詞句，心中涌起一股難以名狀的悲涼。她明白，男人的心一旦變了，就如同江河改道，再難回頭。而女人一旦陷入情感的泥沼，便難以自拔。“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也，不可說也！”她痛徹心扉地領悟到了這一點，知道再多的留戀也只是徒增傷悲。于是，她毅然決然地選擇了離開，追求自己的自由與尊嚴。她痛斥丈夫的背叛，那份決絕與果敢，讓人不禁為之動容。美狄亞面對被遺棄與被驅逐的悲慘命運，她內心經歷了巨大的掙扎與痛苦。她不僅承受了丈夫伊阿宋的背叛，還被迫離開故土，失去了曾經的地位和尊嚴。這種巨大的落差和打擊，讓她深感命運的不公。為了報復伊阿宋，美狄亞采取了極端的行動。她燒死了新娘和國王，親手結束了兩個無辜孩子的生命。這些殘忍的舉動徹底摧毀了伊阿宋期望多子富貴的夢想，也讓他付出了沉重的代價。美狄亞的報復行為雖然極端，卻是她對背叛和命運不公的有力回擊。我們可以看到，面對背叛，這兩位女子都感嘆命運的不公，可是并沒有搖尾乞憐，而是將責任都歸結為男子身上，果斷決絕地離開了。

二、不同點：熱烈與含蓄、瘋狂與理智

首先，在追愛方式上，氓婦與美狄亞采取了不同的方式。美狄亞與伊阿宋的愛情，從一開始就如同一場狂風驟雨，迅猛而熱烈，表現在追愛方式上就是美狄亞秉持著愛情至上，為了愛情可以犧牲全部的理念。她愛上伊阿宋，為了他放棄了原本擁有的舒適生活；為了他遠離了親人和家鄉，甚至設計殺害了自己的親弟弟，失去了親情；為了他傷害了許多她本不應該傷害的人。這位被愛情驅使的女子，她的心中燃燒著一種為愛而生、為愛而戰的瘋狂。她堅信愛情至上，愿意為愛犧牲一切，哪怕是名譽、地位，甚至是親人和同胞的生命。她的愛是主動且熱烈的，還帶有巨大的毀滅性。與美狄亞的熱烈相比，氓婦則展現了中國傳統女性在面對愛情時的含蓄和內斂。當氓向她示意求婚時，她沒有像美狄亞那樣大膽熱烈地回應，而是清楚地認識到對方沒有媒人，以“子無良媒”為借口，委婉地表達了自己的拒絕。這并非她不喜歡氓，而是她深知在傳統的禮法觀念下，婚姻大事需有“媒妁之言”，不能輕率行事。這種含蓄的表達方式，既體現了她對愛情的珍視，也展示了她對禮法的尊重。隨后，她又擔心氓會誤解自己的意思，于是又對他進行安慰，并許下了“秋以為期”的承諾。這種在愛情與禮法之間的掙扎與抉擇，使得她的愛情顯得更加深沉而復雜。當戀人遠走，只剩下她一個人時，她的內心充滿了焦慮與期待。她登上那殘破的城墻，眺望著遠方，期待著情人的歸來。這種翹首以待卻又盼而不得的心情，被生動地描繪出來：“乘彼垝垣，以望復關。不見復關，泣涕漣漣。既見復關，載笑載言。”這種在愛情中的焦慮與期待，展現了中國傳統女性在熱戀中的復雜心理。雖然她對這份感情如此癡戀，但她卻始終告誡自己要遵循禮法。她沒有像美狄亞那樣不顧一切地獻身愛情，而是選擇了等待。直到有了“媒妁之言”，再進行卜筮確定“體無咎言”之后，她才終于與心愛之人結成連理。這種對禮法的尊重與遵守，使得她的愛情顯得更加深沉而持久。

其次，在面對被拋棄背叛的命運，二者采取的報復方式也有所不同。美狄亞十分瘋狂地進行報復。面對伊阿宋的背叛，美狄亞的心靈如同被烈火燒灼，她曾經的摯愛，如今成了她心頭的刺痛。她用魔法火燒死了伊阿宋的情人，那熊熊烈火顯得尤為刺眼，如同她心中燃燒的怒火。然而，這還不夠，她要讓伊阿宋徹底體驗到失去一切的痛苦。于是，她下手更狠，更絕。她殺害了伊阿宋最愛的兩個孩子，那是他們曾經共同的歡樂，是他們曾經共同的希望，現在卻成了她報復伊阿宋的工具。她用那雙充滿恨意的眼睛看著伊阿宋，眼中閃爍著冷酷與決絕。她冷冷地說：“你早已對我沒有感情，這不是你的最愛嗎？”每一個字都如同冰冷的箭矢，直射伊阿宋的心房。美狄亞的報復行為極端而慘烈，充滿了對丈夫背叛的憤怒和絕望。這種報復行為雖然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她對愛情的執著和堅貞，但也暴露出她在情感挫折面前的失控和極端化。相比美狄亞的殘忍與瘋狂，氓婦的表現則十分理智。氓婦面對丈夫的變心與背叛，選擇了自己一個人靜下心來想想：“靜言思之，躬自悼矣。”在這無聲的控訴與反思中，她獨自承受著內心的痛苦與掙扎。她如同一面平靜的湖水，表面波瀾不驚，但內心深處卻是波濤洶涌。她在思考中找到了自己的力量，也找到了面對困境的勇氣。經過深思熟慮，她終于做出了一個果斷的決定：“反是不思，亦已焉哉。”她不再為那負心的丈夫而傷心欲絕，也不再為他而浪費自己的青春與生命。她選擇了放手，選擇了重新開始。這不僅僅是她對丈夫的背叛的回應，更是她對自己生命的一種尊重與珍視。

三、啟示與思考

古今中外，那些被命運遺棄的棄婦形象，如同歷史長河中的一塊塊碎片，每片都承載著無盡的哀怨與無奈。美狄亞、氓婦，這兩位女性只是這眾多棄婦中的兩個縮影，但她們的故事足以讓我們窺見那個時代女性命運的悲慘與不公。

這些棄婦們，她們本身并無過錯，卻遭遇了命運的捉弄。她們渴望愛情，期盼被珍視，但現實卻一次次將她們推向深淵。她們被拋棄、被遺忘，仿佛成了被世界遺棄的孤兒，無助而絕望。她們在黑暗中哭泣，在孤獨中掙扎，卻無人伸出援手，無人給予慰藉。這所有悲劇的根源，便在于男女之間的不平等。那個時代，男性主導社會，他們可以自由地追求夢想、實現價值，而女性卻只能依附于男性，以男性的意志為轉移。這種不平等如同沉重的枷鎖，束縛了女性的身心，讓她們無法自由飛翔。更糟糕的是，這種不平等觀念深入人心，女性被視為男性的附屬品，她們的價值似乎只能通過男性來體現。這種觀念如同無形的枷鎖，將女性緊緊束縛，讓她們無法掙脫。然而，盡管命運對她們如此不公，她們卻并未放棄對美好生活的追求。她們在苦難中掙扎，在絕望中尋找希望。她們的故事，雖然充滿了悲傷和淚水，但也充滿了堅韌和勇氣。她們用自己的行動證明，即使身處逆境，也要勇敢面對，追求屬于自己的幸福。

今天，當我們回顧這些棄婦們的故事時，我們應該深刻反思：這個世界是否已經變得更加公平和平等？女性的地位是否已經得到了真正的提升？雖然我們已經取得了一些進步，但仍然存在許多需要改進的地方。讓我們銘記那些被命運遺棄的棄婦們，她們的故事是歷史的見證，也是我們的警醒。讓我們共同努力，創造一個真正平等、自由的世界，讓每一個生命都能得到應有的尊重和珍視。只有這樣，我們才能避免重蹈覆轍，讓類似的悲劇不再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