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

粘兵

前幾天的宿雪被夜里的寒風吹得硬邦邦的，橘紅色的路燈下小城道路依然白皚皚一片，幾個行人匆匆奔走著。一半月兒躲在天邊一抹素潔的薄紗里，縹緲、神秘，將一點點銀光淡淡地灑在積雪上，增添一種涼意。這一片銀白、寂靜、朦朧里似乎藏有一種難以告人的秘密。

星期六，不上晚自習，她去學校干什么呢？是去送行嗎？來實習的張老師不是明天就要走了嗎？然而，今天下午不是已經開過歡送會了嗎？她不是還代表全班同學致了歡送詞嗎？就像這隱一半露一半的月兒似的，誰知道這位十六歲的少女心里想什么呢。忽然，她腳底下一滑，接著身子便不由自主地摔倒了，一股濕冷透上來。她慢慢地爬起來，鼻子酸酸的，直想哭，她記得曾經那么一雙大手把她穩穩地扶起來。

幾個月前，即將從師范學院中文系畢業的張偉老師到小城這所中學實習。他二十出頭兒，風華正茂，精力充沛，有一股青春的火熱。尤其是他講課的方式，幽默風趣，靈活機智，有時候和學生們共同討論，或者干脆把學生拉到講臺上，自己卻坐在下面聽起來。他一掃昔日的傳統教學方法，給這所小城中學帶來了生機，博得了眾師生的好評。他畢竟年輕，課后免不了跟幾個頑皮的男生開個玩笑，還搗上幾拳，但這并不影響他的威信，學生們反而更加喜歡這位小老師了。

張老師教語文，就在她的班里實習。她是班長，又是語文課代表。她嘆服他的才華。他好像什么都懂，自己這個學習尖子在他面前顯得像一個不懂事的孩童。漸漸地，有一種微妙的感覺在她的心里翻騰，她曾想竭力抑制住這種感覺，卻有增無減。到了他的辦公室，她總是會向他請教幾個問題，這時博古通今的他定會和她熱火朝天地講述一番，他的知識真淵博，他的聲音真好聽。她似乎覺得他也在意自己了。上課的時候，她總覺得他那雙有神的眼睛不時地在盯著自己，就像她對著鏡子欣賞自己一樣，彎彎的細眉，小巧的鼻子，黑眼睛像嵌著一對水亮亮的葡萄，鵝蛋臉上一邊點綴著一個小酒窩。恍惚間，她覺得鏡子里似乎還有一個人，于是一股紅潮從心底里涌出來。然而，那一次，她抱著厚厚的一沓作業本在語文組辦公室門前喊了聲“報告！”“進來。”她聽出是張老師的聲音，一時慌亂，推門的時候閃了一下，她摔倒了，作業本散落一地。張老師急忙走過來，小心地扶起她。這是她的手第一次被他那雙有力的手握住，竟像觸了電一般，她覺得心跳加快，臉在發熱，辦公室里靜極了，周圍的一切靜極了，就他們兩個人，她不敢看他，卻又偷偷地看他一眼。然而，他像什么事也沒發生一樣，向她微微一笑，幫著她把作業本拾起來。從此，便有一種莫名的、不安的或是傷感的情緒籠罩著她。

在今天下午的歡送會上，張老師的右手又和她的左手握在了一起。同學們手拉著手，唱起了那首古老的蘇格蘭民歌《友誼地久天長》。她看到他快樂得像個孩子，卻絲毫沒有在意到她正深情地望著他，她多么希望他對自己單獨說點兒什么，哪怕只說再見呢，再見就是還有希望，就是還能相見，然而，沒有。在回家的路上，她哭了，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流下，寒風把淚水凍干在臉上。她作出了一個少女所能作出的最大努力的暗示。一陣寒風吹來，她打了個寒戰。進了校門，她望見張老師住的那間單身宿舍還亮著燈，她有些猶豫，站在那里望著燈光，腳下使勁地碾著，她覺得喜歡上自己的老師，是一件最不該的事，是一件羞恥的事，他那么聰明，或許他早已明白，是在有意躲避吧？他會誤解她的，他甚至會看不起她的。她猶豫，她膽怯，她心亂如麻，在這寒冷的冬夜里，她的前額竟冒起了一層細細的汗珠。是進是退？這對一個飽含純真感情的少女來說，確實是件頭等難事。回去吧，明天？不，明天他就走了，這是最后的機會。她咬住下唇，她決定了，她不再考慮后果，不再考慮！她要去叩響張老師的門，同他講，同他講自己心里的秘密！然而，燈滅了。是的，張老師住的那間宿舍的燈滅了，他明天就要動身，或許他該早早休息了。

月兒，只有一半，離團圓尚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