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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問題(短篇小說)

2024-06-25 00:00:00劉鵬艷
小說月報·原創版 2024年6期

當我拋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我不知道自己到底何去何從。我是一個很容易知足的人,卻常常感到對人生的不滿足。要說這個問題也很膚淺,誰還不是過一天少一天,但我偏偏覺得我的每一天可以這樣百無聊賴地度過,我整個人生卻絕不能如此虛度。這是個悖論,換句話說,我可以一覺睡到中午,摳著眼屎無所事事地晃蕩到我媽的鍋臺邊上,摸一個她早上餾下的饃,然后去巷子口的臺球攤,和胖子、二蛋他們搗一下午康樂球,到了晚上就打開電視機,窮追一番TVB的電視劇,然而,如果我的人生僅僅止步于此的話,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

我已經十八歲了,據說已經成年,但高中畢業后我一直陷于一種昏聵的狀態,既不知往昔寒窗十余載所為何來,也無法預料未來幾十年的人生走向——我爸給我聯系了一家小工廠,專門生產劣質拖鞋,這份工作屬于“大集體”性質,按我爸的說法,是“半個公家飯碗”,我媽差強人意地說不錯,但我覺得丟份兒。“專做破鞋的。”我們這條巷子一起玩大的發小兒,都這么叫向陽塑料廠的職工,以至于我一想到日后要進出塑料廠那扇油漆斑駁的大鐵門,把整個的人生埋葬在刺鼻的橡膠味兒里面,就渾身冒虛汗。

搞個“大集體”的名額不易,我爸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他本人也就是個國營糧店賣米的把式,跟哪個領導也不親,要不是向陽塑料廠廠長的老婆每回上東崗糧店買米的時候,他都松一把米閘,連這個人情咱也買不著。我媽捧著心口對飽食終日的我說:“你就知足吧,有本事你考大學呀。”我屏著一口氣,不說去塑料廠上班,也不說考大學。這兩樣都忒難為我,雖然沒有大學肯要我,但我理想的人生遠不是做破鞋,那種劣質橡膠底子一穿一腳臭的土老肥拖鞋,我碰也不想碰。

我爸向我舉起了他腳下那只雖非向陽塑料廠出品但也一樣質量堪憂的舊拖鞋:“臭小子,你到底想怎么樣!”

怎么樣?我要是知道怎么樣,我能痛苦得一覺睡到中午,摳著眼屎無所事事地晃蕩到我媽的鍋臺邊上,摸一個她早上餾下的饃,然后去巷子口的臺球攤,和胖子、二蛋他們搗一下午康樂球,到了晚上就打開電視機,窮追一番TVB的電視劇嗎?

我痛苦得恨不能一拳打遍天下。

我少年維特式的煩惱無人能解,唯有巷子口的康樂球和TVB的警匪片。這是我成年之后最為黑暗的一段時期,一咬牙一跺腳熬過去也就好了,但那會兒因為短視而無知,我卻認為自己陷入了一片永遠無法泅渡的汪洋,整天蒙著眼睛揮臂蹬腿怎么也摸不著世界的邊。關鍵是世界在我面前也十分可疑,它既不是方的也不是圓的,既不能上也不能下,既像天邊穿云破霧影影綽綽的毛月亮,又像地上被踩了一萬只腳并將繼續被人踩下去的破拖鞋。

這樣昏聵了一段時間,我自己也覺得沒臉沒皮。雖說我爸媽就我一個兒子,但凡鍋里有一口干的也不能讓我吃稀的,但我一個體健貌端的大小伙子,整天抄著手晃蕩多少顯得有些沒羞沒臊。巷尾修自行車的老趙還身殘志堅呢,每天一大早,魏寡婦家雞叫,老趙準時拐著那雙小兒麻痹癥落下的長短腿出攤。我媽說老趙這輩子雖沒娶上媳婦,但也不虧——魏寡婦長得不難看,就是脾氣差些,她“克”死前夫后一直沒找著下家接盤,老趙要不是跟她住隔壁,兩家也沒這個“緣分”。

緣分這東西真是稀奇,魏寡婦的兒子姬大芹,從小學到高中都和我一個學校,同級不同班。我倆平日也沒什么交集,主要是志趣不怎么相投,但這一年跟我一起落榜的失學青年姬大芹的一句話點醒了我。他說:“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但你總得做點什么。”

姬大芹的條件不比我強多少,起碼我還有個在國營糧店賣大米的爸爸,他爸爸可是有日子沒見了。小學三四年級吧,最多不過五年級,他爸就歿了。魏寡婦哭了一場,此后脾氣倒比姬大芹他爸在世的時候更火爆些。照我媽的說法,寡婦門前是非多,魏寡婦的脾氣是為了保護他們娘兒倆。果然,這條巷子里沒人敢欺負魏寡婦和姬大芹,巷子外面有沒有人就不知道了,反正老趙是最低眉順眼的,低順到最后魏寡婦都不好意思白使喚他了,偶爾半夜會開門讓他進去睡個暖和覺——老趙家冷清,一個人一盞燈一把鎖,不如隔壁魏寡婦家熱氣騰騰。

姬大芹和我說了他的打算:掙點錢,讓他媽過上好日子。我說你媽日子還可以呀,隔不多長時間就燉雞燉排骨,比我們家還勤些。他說那是表面,要從根兒上讓人瞧得起,他就得自己出去掙錢。等掙了錢,也就不住這地兒了。新地方新生活,誰也不認識他,誰也不能瞧不起他。他的話讓我刮目相看,因為此前我從不知道他有如此遠大的抱負——"那晚要不是他在巷角一棵泡桐樹下喝獨酒讓我撞個對臉,到現在我也不可能知道他的遠大抱負。

那天晚上我追了半個夏天的一部電視劇大結局,結局之后便是無限的空虛,一種沒著沒落的感覺遍布全身,一邊是替男女主人公的命運唏噓,一邊是無以復加的身體和心靈的腫脹。這種感覺沒法說,我睡不著,只好叼了根煙出來遛墻根。高考落榜之后我就開始明目張膽地抽煙,我爸沒再像以前那樣管著我,可能是因為我成年了,也可能是因為我成年之后遇到了第一次沉重的人生打擊,反正有一陣子我煙不離手,隔三岔五,我爸還有意無意地往我桌上扔包煙——以前這桌子是我的寫字臺,摞滿了高中課本、習題集和各種復習資料,現在成了擺設,除了一臺燕舞牌收錄機和若干橫七豎八的磁帶,桌上一無所有。煙盒混跡于磁帶盒中間,不仔細找不容易發現,因此我媽一直蒙在鼓里。

我遛到泡桐樹下的時候,發現了一手提著酒瓶一手點著煙的姬大芹。

他斜倚在泡桐樹上,靠得很隱蔽,幾乎和泡桐樹融為一體,要不是明明滅滅的火星,我幾乎認為那就是一棵泡桐樹。

“我×,嚇我一跳。”我倆同時爆了粗口。

姬大芹也是因為我指尖明滅的火星才認出了同類,我走到跟前他嚇一哆嗦。兩個天涯淪落人一嚇之下倒點燃了惺惺之情,他豪爽地請我喝一口。

我是真佩服他,五十多度的燒刀子已經就著煙圈兒喝掉半瓶。他隱在暗處的頭顱一定充血得厲害,我雖然看不見他臉上高熱一般的潮紅,但我們的內心一樣澎湃,于是腦子一熱,我接受了他的邀請。

那晚之后我們成了哥們兒。我聽他的話,去一所叫育才的外語培訓機構報了名。這是一家韓國人開設的私立學校,專門教授當時很火的許國璋英語。姬大芹和我一樣,嚴重偏科,高考的時候英語拖了不止一條后腿,簡直把下半身都拖癱瘓了。他說高考太血腥太殘酷,不想再和千軍萬馬拼性命擠那條王八蛋的獨木橋,他還得留著這條命出人頭地呢。但是老祖宗說得好,從哪里跌倒了,就要從哪里爬起來,爬起來才能證明我們無所不能。我們不是學不好英語,我們是沒有碰上好的英語老師,這家學校的老師都是外教,我們直接跟外國人學,哪有學不好的道理?等學好了,我們可以在國內掙錢,也可以去國外掙錢,關鍵是我們被高考摧毀的信心重建起來了,人不能沒有信心,沒有信心只能是行尸走肉。

他說得有道理。

育才學校的老師確實都是外國人,但我們錯誤估計了育才的實力,也不是錯誤估計了育才的實力,而是錯誤估計了我們這座三線小城市的實力——這樣的地理位置和經濟發展水平,吸引的外教大都是些口音詭異的菲律賓人和馬來西亞人。“外教口語班”開課后,就有學生憤怒地跑到前臺要求退費,因為“外教”不是宣傳頁上印的人高馬大的金發白人,而是比我們長得還黑還瘦的小黃人。工作人員倒很有耐心,他們非常禮貌地向學生解釋,菲律賓和馬來西亞的官方語言確實是英語,有時候他們還會笨拙地拿出一本臟兮兮的介紹菲律賓或是馬來西亞的旅游小冊子,虛張聲勢地拍在桌上:“咋還不信呢?自個兒看看吧。”

姬大芹比其他學生更具有國際眼光,他認為菲律賓和馬來西亞人教英語也比我們高中老師強,起碼不會更差。在他的影響下,我也堅持讀完了育才的基礎班。

讀下來還是蠻有收獲的,我和那個教英語的菲律賓姑娘眉來眼去,結課考試的時候居然得了第三名。姬大芹更刻苦一些,他拿了第一。按照繳費時的約定,成績前三甲都是有獎學金的,我們因此相當興奮。

改天我和姬大芹去學校領錢,他五百,我三百。但沒領到。

學校的說法是,這個獎學金不能給現金,而是以獎勵的形式,從進階班的學費里減免。我們當時就發毛了,據理力爭獎學金的意思是“為鼓勵品學兼優或家境貧寒學生而發給的獎金”,不是“優惠”“打折”,再說我們也沒承諾要學什么進階班。耐心而有禮貌的工作人員說這是學校的規定,他們也沒有辦法。跟我們一起來領錢的第二名是個女生,她向工作人員提了一個尖銳的問題:“要是不上你們的進階班,我的四百塊錢是不是就打水漂了?”工作人員慈眉善目地答復她:“按照學校規定,是這樣的。”女生沉吟著,抿緊了她柳葉般的薄嘴唇。

相比女生的婉約,姬大芹豪放多了,他從始至終擰著脖子,一定要問清楚“規定”是誰定的。“一個私立學校,給不給錢老板一句話的事,弄個什么破‘規定’來耍無賴,裝神弄鬼糊弄誰呢?”他氣勢洶洶地指出,即使有“規定”,也屬于私人性質,那么要錢的和給錢的在本質上都是私人行為,他要找育才的老板,問問他怎么會有這么不要臉的規定。工作人員被姬大芹的氣勢唬住了,不得已請出了他們的韓國校長。

校長果然不是吃素的,他很有風度地侃侃而談,說設立獎學金是為了讓大家更努力地學習,而不是為了讓某個人得到一筆錢,如果某個人拿這筆錢去吃喝嫖賭,那么就違背了學校設立獎學金的目的。聽起來蠻像那么回事的,我都幾乎被打動了,可是姬大芹一揮手,義正詞嚴地說:“我對你們的目的不感興趣,我只知道你們說了給獎學金就不能改成打折優惠。至于這筆錢我拿了之后干什么,和你們一點兒關系都沒有。”我一聽,更有道理,佩服得不行。

和我們一起討說法的女生和我一樣,在要不要爭取那幾百塊錢之間十分搖擺。起初她跟在姬大芹后面據理力爭,但在聽到韓國校長拿出一副流氓嘴臉說了句“年輕人,在我們韓國,你要是對長輩這樣沒有禮貌,早就挨打了”之后,她果斷放棄了索要獎學金的想法。

但姬大芹沒有放棄,他建議我們去報社反映反映。

我從來沒去過報社,也不知道報社的門朝哪兒開,姬大芹比我要老成持重些,他帶著我乘公交車從東崗坐了三站路,又下車換乘了另一條線的公交車坐了四站,來到A城晚報社。在門口登記的時候,姬大芹鄭重地對門衛說,我們是“普通市民”,來“反映情況”的。門衛果然就把我們讓進了大門。我很好奇姬大芹對于社會的熟悉程度,這些在學校里從沒有人教過我們。姬大芹謙虛地說,他是從電視里看的。我這才發覺,學習是一件很隨機的事,我們看的電視頻道不同,因此他熟知各類社會事件的危機處理,而從不看社會新聞的我,只會背誦“你有權保持沉默,但你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會成為呈堂證供”之類大而無當、言不及義的TVB臺詞。

遺憾的是,我們向報社反映的情況可能太沒有新聞價值了,他們登記之后猶如石沉大海,我們既沒有等來深度報道,也沒有看到記者去學校采訪揭發,所以也就談不上獲得什么輿論支持,育才還在利用指鹿為馬的宣傳頁和臟兮兮的東南亞旅游小冊子無恥地招生以及糊弄要求退費的學生,一切和從前并沒有什么不同。我喪氣地說:“算了吧,也沒幾個錢。”姬大芹卻不同意:“不能就這么算了,他們這是在欺負中國人。”

既然上升到這個高度,我也覺得有必要給韓國校長一點顏色看看。

在此之前,無論是我還是姬大芹,都沒有進入過A市法院的內部——"那里太神圣了,或者說距離正常有序的生活太遙遠了,只有罪犯或者跟罪犯有關的人,比如受害人,才有必要去那里。如今我們義無反顧地踏上法院門口那段讓人高山仰止的臺階,感覺既莊嚴又悲壯。

但是我們還沒有來得及更深入地進入法院內部,就被大廳前臺那個發際線退到后腦勺的中年男人轟了出來。“去去去!這么點雞毛蒜皮的破事也來法院搗亂!這是什么地方知道嗎?小同志!”搞接待的中年男人滿臉寫著不耐煩,但還是以“同志”二字稱呼我們,說明我們只是找錯了地方,并沒有做錯事,錯的是育才學校,這個道理不能錯。姬大芹拉了拉一臉蒙的我,手指了指法院對面一溜排因陋就簡地掛著律師事務所招牌的低矮門面,篤定地說:“我們可能應該先去那兒。”

由于我們都是兩袖清風的人,對于律師給我們提供實質性的幫助并不抱太大希望。我們厚著臉皮,走進其中一個看起來招牌比較親民的門面,一窮二白地表示,只是希望聽到一些法律方面的建議。那個姓林還是姓凌的律師,雖然發際線也快退守到后腦勺了,面相倒是很和善,他笑瞇瞇地夸贊我們“年輕人觀念很超前呀”,并且非常熱心地指點我們如此這般。

得到高人指點的兩個年輕人重新殺入法院大門,看起來氣勢洶洶:“少廢話,拿一份表格過來!”中年接待男見來者不善,只好乖乖地遞給我們一份民事訴訟立案登記表。不過他背過身去,一定陰險地罵了句“傻×”——正如他所料,這兩個嘴臉猙獰的年輕人拿著表格上到二樓以后,很快就被一位客氣而冷漠的女法官打發到了位于距此地一小時車程的二里街民事調解辦公室。“對不起,這事不歸我們管,你們可以去那里問問。”女法官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毫無商量的余地。當然,我們也不知道具體如何商量,本來這事就挺糊涂的,甚至有些多余,不過是為了爭口氣。按姬大芹的訴訟請求,就是“要個說法”,我估計他是受了前不久那部紅遍祖國的電影《秋菊打官司》的啟發。

但是處理這樣的國際糾紛能不能把“說法”要回來,我們毫無把握。

到了二里街,我們就像我爸爭取“大集體”名額一樣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在一片灰頭土臉的民居里找到那間名為訴訟庭的辦公室。我們沒有被高大神圣的法院大門嚇住,倒是被這間低矮簡陋、門臉藏得很嚴實的辦公室嚇住了——門前那條宛若游龍的隊伍著實嚇人,據說有人昨天后半夜就來排隊了。而且他們申述的冤情都是血淋淋、赤裸裸的,哪一樁哪一件都比我們這點“雞毛蒜皮的破事”更讓人覺得悲慘和不幸,比如誰的房被人強占了,比如誰的媳婦被人強占了,比如誰的房和媳婦被人一起強占了……

我看了眼望不到盡頭的隊伍,對姬大芹發出力不從心的嘆息:“算了吧,也沒幾個錢。”

這回姬大芹沒有堅持他的國際斗爭,牙疼似的吸溜一口氣,撓著腦袋說:“看來我們的事在這兒也解決不了。”

從二里街回到家,暮色已沉,巷子里亮起昏黃的燈火,尤其是巷口那盞高挑的路燈,瘦腳伶仃,卻極具象征意義,簡直是一座等待迷途歸人的燈塔,在一片抽象的蒼茫中,慈悲地指引著方向。我徹底打消了討要獎學金的念頭,突然意識到人生的荒唐,不僅是跟育才學校較真這件事荒唐,而且跟菲律賓人學許國璋英語這件事也很荒唐,因為高考失利而通過學習初級英語來證明自己“能行”這件事更荒唐。這種荒唐讓我有輕微的眩暈感,好像幼年時看見天空中盤旋的巨大鴉群而忘記自己是一個迷路的孩子一樣。

我爸正在飯廳里喝酒,他在提拔糧店主任無望以后,每天晚上給自己倒一杯酒——那種一下能倒三兩的茶杯,不多不少剛好讓他暈乎乎地上頭而又不至于發酒瘋。他喝酒的時候不拘菜多菜少,菜品也不計較,多數是抓一把花生,或者撅一段黃瓜,有時候一盤咸菜也能湊合。他滿面紅光地對我說:“喝酒喝酒,喝的是酒,又不是菜,什么菜不能下酒?”這話好有哲理。后來我從電視里看到外國人喝酒連咸菜也不要,終于相信人性是相通的。喝酒本來是一件很純粹的事,配上花里胡哨的下酒菜,喝酒這件事就變得復雜了,變成了吃菜,胡侃,交朋友,講面子,張羅事……所以我爸是一個純粹的人。

現在我純粹的爸爸已經有些上頭,平日里灰暗的臉膛紅撲撲的,說起話來先咧嘴,露出十二顆四環素牙:“我說,兒子,你,你到底怎么想的?擱家待著,待到什么時候算是頭呢?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已經被空投到珍寶島打衛國戰爭去了。”他指的是他在部隊里當空降兵那會兒的事——事實上那架伊爾-12運輸機只是載著他在珍寶島上空盤旋了一周,但他說起珍寶島戰役,還是以“功臣”自居。他一輩子的遺憾,就是沒能真刀真槍地和敵人干上一回。后來退伍到地方上,一切矛盾都變成人民內部矛盾,他再也沒有機會端起震怒的沖鋒槍,甩出憤懣的手榴彈。但從內部來看,他的“敵人”還是層出不窮,比如背后使絆子的糧店會計和一言不合就鎖喉踢襠的糧店主任。

不知為什么,今晚我特別多愁善感,我憂傷地望了一眼我那咧著一嘴四環素牙的爸爸。

“爸,”我咬牙說,“我認真考慮了一下,您說的那套‘騎馬找馬’的方案是對的,您好賴先把我扶上馬吧,也不用您送,您看著就成,看看您這兔崽子,到底是個什么貨色。”先前我爸勸我“騎馬找馬”,先去向陽塑料廠干著,有好工作再換,我還不樂意,現在突然就想通了,人不矯情枉少年,我似乎一天之間從少年長成了大人,懂得委曲求全自欺欺人了。正如我爸不止一次地說過“我當年”,我覺得自己的過去也已經是“當年”了。

我爸當年是個文學青年,他們那個村,讀過整本的《林海雪原》和《青春之歌》的,只有他一個。他本來可以當一個曲波或者楊沫那樣的人,后來卻陰差陽錯在糧店扒了半輩子大米。他有一個生了銹的鐵制月餅盒子,斑駁的銹跡吞噬掉了最后一角烤漆他還舍不得扔掉。盒子里盛滿了他關于當年的回憶,泛黃的信箋和筆記本,蒙塵的紀念章和光榮證,不下水的英雄牌鋼筆,諸如此類。其中有一封信,是一個署名“關鍵”的人給他的回信,大意是“你的來信我已收到,我確實就是新兵連和你一起喂過豬的那個關鍵,得知老戰友的消息十分振奮,祝你一切都好”。我爸收到這封信的時間是1985年夏天,那時候我爸還不怎么喝酒,偶爾逢年過節才在親朋好友的三請四邀下舉杯作態,但是接到這封信的那一天,他獨自一人喝了個爛醉。

那年夏天我還在上小學,著迷于滾鐵環和崩棗核兒,所以對于這封操蛋的信印象不是很深刻,只記得我媽揮汗如雨地吼了我爸一句:“一個人一個命,沒有人家體面,咱自個兒還不活了?!”這以后我爸就迷上了喝大酒。他喝了酒,喜歡東拉西扯,有時也會拉扯一些關于這封信的事,我連蒙帶猜聽了個囫圇大概,這個叫“關鍵”的人,以前可能和他在部隊里條件不相上下,但人家后來去北京當了記者,還成為采訪鄧麗君的“大陸第一人”。我爸就是看了那篇越洋電話采訪的報道,投石問路地給報社去了封信,這才聯系上關鍵。可以想象老戰友那種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的氣派,再瞅瞅他這個三線城市扒大米的,跟人比就像個土撥鼠似的,實在是郁悶。

我爸因此教導我,做人要腳踏實地,不要好高騖遠,更不要盲目攀比,因為攀比就好比是自己跟自己打架,往往造成不可治愈的內傷。如果我沒有一匹好馬,我就騎一匹孬馬,總比胯下無馬可騎強得多。如果我真有本事,時來運轉,說不定日后也能換一匹好馬騎騎。反正一日就可看盡長安花,又何必急于一時呢?如果我和我爸一樣,時運總是不待見我,起碼我還能養活自己,樂觀的話,還能養活老婆孩子,這難道不也是一種值得期待的人生嗎?

在我爸酒酣耳熱的絮叨聲中,我無比坦蕩地睡著了。

第二天姬大芹找到我,說咱再合計合計,看有沒有別的辦法讓育才把欠咱的錢掏出來。我心灰意懶地說,有那工夫不如找份正經工作掙幾百塊錢,你也別折騰了,沒意思。姬大芹愣了愣,點點頭說,我看出來了,你又換頻道了,好吧,道不同不相為謀,告辭。

就在我準備去向陽塑料廠上班的時候,巷子里開始瘋傳姬大芹被抓的消息。

他在身上挎了個錄音機,又弄了兩根竹竿綁在背上,斜撐起一條標語“給我個說法”,在育才學校門口的那條馬路上以相當擾民的音量循環播放如下消息:“育才學校利用虛假廣告欺騙學生,倒也談不上天理難容。”

半個小時后他毫無懸念地在幾個民警的前呼后擁下走進了益民街派出所,被嚴肅告知可能給予罰款和拘留的治安處罰。姬大芹說罰我也行,但是你們要先把那個韓國校長辦了。民警說人家正常辦學,是市教委的合作單位,他們辦不了,只能辦姬大芹。姬大芹據理力爭,把育才學校種種不堪的手段又添油加醋地描繪了一番,但民警不為所動。后來還是老趙托了關系,才把姬大芹撈出來。姬大芹羞憤難當,第二天就留下一張紙條南下廣州,從我們這座灰撲撲的三線小城逃離了。

多年之后姬大芹的消息已經很渺茫,我們那條巷子拆遷后老鄰居風流云散,魏寡婦拿了姬大芹寄回來的一筆錢買了二環外的花園洋房,逢人就說她兒子出息了,但我們從來沒有見過姬大芹的真身。據說他經營著一家類似新東方那樣的教育集團,做得可比當年的育才大多了。已經調到市文研所專門寫小說的我由此得出這樣的結論:一個人能走多遠,是由他的執拗程度決定的。我們也許都只是一粒微塵,但這粒微塵的質量卻沒有一定之規,關鍵是,你堅持了自己的質量。

責任編輯"張爍

【作者簡介】劉鵬艷,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安徽文學院簽約作家,一級文學創作,發表小說、散文、兒童文學等數百萬字,多部作品被權威文學選刊轉載或收入全國重要年度選本。出版長篇小說《青山依舊在》,小說集《雪落西門》《鮮花嶺上》,散文集《此生我什么也不是》,長篇系列童話《航航的成長季》等。曾獲多種文學獎項,入選中國小說年度排行榜,被中國作協評為“深入生活、扎根人民”主題實踐先進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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