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綢之路廣義上分為陸上絲綢之路和海上絲綢之路,其作為中國古代連接東西方世界的貿易通道,以絲綢貿易為主要媒介,聯系著沿途各國的文化交流。它不僅促進了商品貿易的繁榮,更在飲食文化領域留下了深遠的影響。中國古代飲食文化在絲綢之路的推動下,經歷了顯著的變遷。自絲綢之路開通以來,西域的香料、瓜果、酒類等食材及烹飪技術逐漸傳入中原,豐富了中華飲食的口味與種類。同時,中國的茶葉、瓷器、烹飪器具等也沿著絲綢之路傳至西方,為當地飲食文化帶來新元素。目前國內學界對絲綢之路文化影響的研究主要聚焦于音樂文化、敦煌藝術、戲劇交流等領域,而對飲食文化的研究主要關注于中國飲食文明的對外傳播,較少探討絲綢之路對中國內部的飲食文化影響,研究視角單一。由此筆者將兩者相結合,探討古代絲路上外來植物食材傳入中國的具體情況及其特色,并以此為基礎,分析其被引入對中國古代飲食文化所產生的影響。
一、飲食文化的概念
“文化”是一個多層次、多維度的概念,它涵蓋了人類生活的方方面面。廣義上,文化是指人類在社會實踐過程中所獲得的物質、精神的生產能力和創造的物質、精神財富的總和;狹義上,文化主要指的是精神財富。而飲食是人類得以繼續生存和發展的首要物質基礎。古語有云:“民以食為天,食以農為本。”飲食文化本身內涵極為豐富,涉及人類實踐的各個方面。目前學界并未對飲食文化概念給出統一解釋,如學者張景明和王雁卿在《中國飲食器具發展史》中認為,在食物的生產與生活過程中,食物原料的開發與利用、食品制作技藝、飲食消費中的科技與藝術元素,以及基于飲食習俗、傳統、思維與哲學觀念等深層次的文化內涵,均是多種方式與過程、功能等結構的綜合展現。這些元素相互交織,共同構建出飲食文化的全面而豐富的圖景。學者何宏認為“飲食文化是指特定社會群體食物原料開發利用、食品制作和飲食消費過程中的技術、科學、藝術,以及以飲食為基礎的習俗、思想和哲學”(《中外飲食文化》)。但通過探究各學者的說法后,可得出飲食文化是人們在生產食物中的社會活動,包含了物質層面和精神層面,涵蓋了食品的選擇、制作方法、餐桌禮儀以及相關的哲學和價值觀等方面,反映了不同地區和民族的生活方式和文化特色。正如俗語所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其結果自然是“一方水土一方人”。
二、絲綢之路引起中國的飲食文化變遷
中國古代人們的飲食,是按兩個基本的組成部類劃分的,這便是飲與食。“飲”是清水、菜湯、酒和茶,“食”是用谷物做成的飯。而在貴族的生活中,飲食區分更為多樣,《禮記·內則》將飲食分為飯、膳、羞、飲四個主要部類。由此可看出中國古代飲食文化的豐富多彩。除自身發展以外,中華民族飲食文化圈內部始終在促進著域內各子屬文化區位之間的交流與互補。始自漢代,中華飲食文化通過絲綢之路不斷吸納域外文化因素。
(一)豐富飲食原料種類,提高生活質量
自漢代絲綢之路開辟以來,西域特產的芝麻、核桃、石榴、大蒜、苜蓿、石榴、葡萄等植物陸續傳入中國地區,《漢書·西域傳》中就有所提及:“漢使采蒲陶、目宿種歸。”此舉為當地人的食物來源增添了新的多樣性。而胡餅、奶酪、葡萄酒等眾多的胡食、胡飲也激起了內陸居民的濃厚興趣。《太平御覽》引《續漢書》說:“漢靈帝好胡餅,京師皆食胡餅。”西漢張騫通西域后,中亞一帶的酒類及其釀造技術隨之傳入中原。其中最著名而且影響深遠的當首推葡萄酒。《史記·大宛列傳》中記載:“宛左右以蒲陶為酒,富人藏酒至萬余石,久者至數十歲不敗。”魏晉時期,黃河中游地區的人們對葡萄和葡萄酒的認識已相當深入。魏文帝曹丕在《詔群臣》中寫道:“中國珍果甚多,且復為說蒲萄……又釀以為酒,甘于曲蘗,善醉而易醒,道之固以流涎咽唾,況親食之邪。他方之果,寧有匹之者?”與此同時,石榴在中國南北方得到推廣。該作物與葡萄作用相同,即可當水果來食用,亦可用來釀酒。梁元帝《詠石榴詩》云:“西域移根至,南方釀酒來。”到唐代,葡萄酒與石榴酒等酒類成為廣受歡迎的酒類,頻繁成為詩人吟詠的對象。例如,王翰的《涼州詞二首》其一曾云:“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直至如今,葡萄酒依然成為中國重要的酒類之一。
到隋唐時期,又引進了新的蔬菜品種,即萵苣和菠菜。據《清異錄》載:“咼國使者來漢,隋人求得菜種,酬之甚厚,故因名千金菜,今萵苣也。”菠菜在唐初引入。據《新唐書·西域列傳》載:“貞觀二十一年,(泥婆羅)遣使入獻菠棱、酢菜、渾提蔥。”菠菜的出現增強了人們的身體素質,其富含多種維生素,這些抗氧化物質有助于提高身體的免疫力,預防感冒和其他疾病。在中國古代,疾病的出現可謂是死神的來臨。因此,菠菜具有預防疾病的能力,對于當時人們而言提高了飲食質量。胡食在漢魏時期通過絲綢之路傳入中國,在唐代達到最盛行的階段。據《新唐書·輿服志》說:“貴人御饌,盡供胡食。”唐代還引進了西域的蔗糖及其制糖工藝,為古代人們的飲食生活增添了幾分甜蜜。這一引進的意義不亞于葡萄酒釀法的傳入,極大地豐富了人們的味蕾享受。宋元時期,原產于北非沙漠地區的西瓜由中亞傳入中國。據《陷虜記》記載:“契丹破回紇得此種。”與此同時,宋元時期各種瓜果成為食材,豐富了素菜的品種。到明朝,至為重要的農作物番薯通過海上絲綢之路傳入福建。此作物可在干旱貧瘠等地進行種植,同時產量極高。清人陸耀《甘薯錄》中記載:“每畝可得數千斛,勝種五谷幾倍。”番薯的引入對于開發丘陵山區、增加糧食產量、緩解糧食供應壓力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同時其作為一種營養豐富的食物來源,也豐富了人們的飲食選擇,提高了人們的營養水平。
總體而言,通過絲綢之路,中國古代人們引進西域新的食物品種,互相學習,互相吸收,結合本民族特色對這些新的飲食文化加以改造,最終形成了包羅眾多民族特點的中華飲食文化體系。但從以上史料中不難發現,從西域各國引進的新飲食產品多為蔬菜瓜果,這與當時運輸條件有關。陸上絲綢之路始于中國長安或洛陽,途經甘肅、新疆等地,到中亞與西亞。途經區域環境較為惡劣,運輸載體多為駱駝,承重力有限。而果蔬運輸成本低,尤其是蔬菜果品可以種子形式進行攜帶,而牲畜不便管理,運輸重量與果蔬比較成本花費高昂,更何況海上絲綢之路以船只運輸。因此,從絲綢之路引進西域的飲食品種多為蔬菜水果,豐富了中國古代飲食文化內涵。
(二)推動飲食習俗的變化,分食制向合食制轉變
在絲綢之路尚未開辟的古代中國,人們用餐時主要采用的是分食制。這種分餐制的起源可追溯到遙遠的原始部落時期。由于當時的生產力極為低下,人們多采用群居的生活方式,而所獲取的食物屬于整個部落的共有財產。為確保部落的延續與發展,人們并不按照勞動量來分配食物,而是采用平均分配的原則。具體而言,便是將烹飪好的食物均等分割成若干份,再將這些食物分配給部落中的每個人,這便是分餐制最初的表現形式。商代之后,人們普遍實行分餐制。此時人們分餐進食時,一般席地而坐,面前擺著一張低矮的小食案,案上放著輕巧的食具,重而大的器具直接放在席子外的地上。在西周時期,以“周公制禮”為標志,形成了一整套貫徹親疏尊卑關系的一元化宗法禮制,包括飲食在內的社會生活。此時分餐制作為飲食文化的一部分,體現了這種尊卑有序、親疏有別的社會等級制度。
東漢時期,胡床傳入中原地區。有關胡床的記載出現在范曄的《后漢書·五行志》中:“靈帝好胡服、胡帳、胡床、胡坐、胡飯、胡空侯、胡笛、胡舞,京都貴戚皆競為之。”其廣泛使用對傳統分食制的改變發揮了重要作用。胡床的特點在于其可折疊性,形制較小,用繩索連接著兩個交叉的木架,可以隨時收攏張開,攜帶輕便,在野外或狹窄處也可以使用。這種坐具改變了中國人幾千年席地坐起居的習俗,使得人們可以垂足而坐,解放了膝蓋。《梁書·侯景傳》有所記載:“床上常設胡床及筌蹄,著靴垂腳坐。”隨著坐姿的升高,人們開始尋求與之匹配的、具有一定高度的家具。于是,高桌、高案應運而生。這種家具的出現,使得人們可以將多份食物放置在桌面上,大家圍坐一桌共同進食,這為合食制的實踐創造了條件。從《韓熙載夜宴圖》中可看出此時高桌、高椅已出現,圖中人物已擺脫以往席地而坐的習俗,多數人坐在大椅上就餐。唐宋以后,人們不斷完善胡床的結構造型,增添靠背和扶手,舒適度大為增加,成為室內的主要家具。明代王圻的《三才圖會·器用卷一二》中胡床的造型中已有扶手和靠背,提高了人們的生活質量。同時,由于烹飪技術的加強與飲食原料的豐富,多種菜肴出現在人們餐桌上。因此,以往的小食案已無法擺放眾多菜肴。胡床的傳入推動了高桌大椅的出現,而其滿足了人們圍桌共食的需求。由此,新的飲食方式出現,即合食制。合食制滿足了人們一次宴飲品嘗多種菜肴風味的需要,同時也有助于促進人們之間的感情,提升飲食體驗。史料《易林·睽之姤》記載:“二人同室,兄弟合食,和樂相好,各得所欲。”
(三)提高烹飪技術,促進飲食器具的多樣性
飲食器具是飲食文化的重要載體。不同地域、不同民族都有自己獨特的飲食器具,這些器具往往反映了當地的歷史、文化和傳統。絲綢之路將西域各國器具文化傳入中國,結合自身民族特色,形成新的飲食器具。各類食物所使用的器具都有所差異。先秦時期人們制作菜肴的方式多為蒸、煮等。從絲綢之路傳入的胡餅的烹飪手法就較以往有所差異。胡餅采用爐烤而不是蒸煮的方式,因此烹飪器具采用的是烤爐。在漢代時,烤爐成為流行的烹飪方式,用于烤食肉串等。烤爐之上配備了各式各樣的烘烤工具,包括用于懸掛烤物的鐵鏈,專門用于烤肉的鐵釬、鐵鉤以及長叉。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大烤爐底部還裝有四個軸輪,便于移動,用于大型宴會”(張景明、王雁卿《中國飲食器具發展史》)。
到唐代時期,飲食器具異域色彩更為濃厚,并呈現出前所未有的多樣性。在該時期,玉石、水晶材質飲食器具增多。西域各國通過絲綢之路常向唐朝進獻水晶飲食器具,如《唐會要》中記載的,開元初,康國屢遣使獻水晶杯,而《新唐書》也曾云:“武德二年,(罽賓國)遣使貢寶帶、金鎖、水精(晶)盞、頗黎(狀若酸棗)。”與此同時,引入西域各國的琉璃器具多見于食器和香料瓶。在樂史的《楊太真外傳》中就曾記錄開元年間,楊貴妃“持玻璃七寶杯,酌西涼所獻葡萄酒飲之”。此時琉璃已成為飲酒器具。而玉石飲食器具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是瑪瑙。在唐朝史學家的記載中,瑪瑙產出國為西域國家。唐代戴孚在《廣異記》中談道:“胡乃說島上大山悉是車渠、瑪瑙、玻璃等諸寶,不可勝數。”瑪瑙傳入唐朝以后,也成為飲食器具之一。從李商隱《小園獨酌》的“輕斟瑪瑙杯”中可看出瑪瑙與玻璃同樣作為飲食器供眾人使用。宋朝飲食器具許多均酷似唐代風格。而到明清時期,海上絲綢之路的繁華推動飲食器具的發展。器具的制造工藝融入西域色彩,在造型、紋飾、色調等方面,吸取各國風格并結合自身特點,將琺瑯、珠玉、寶石、琉璃相結合,增添了器物的華美與高貴。根據張景明、王雁卿在《中國飲食器具發展史》上所說,器具上所刻畫的圖案既有中國本土神話故事人物,又有歐洲的天使、圣嬰等形象,具有異國情調。
總體上,飲食器具的變化凸顯了中外文化交流的繁華程度,絲綢之路的發展推動中國古代烹飪技術以及飲食器具不斷改進與創新,最終形成具有中國特色的飲食文化體系。
古代絲綢之路不僅僅是傳統的商貿之路,更是推動中華民族跟其他民族交往形成的文化之路、友好之路。通過此次研究,我們得以一窺域外植物食材如何傳入中國,以及它們所帶來的特色與影響。這些外來食材不僅豐富了中國的食材庫,更在烹飪技藝和口味上為中國菜的發展注入了新的活力。從最早的香料、果蔬,到后來的糧食作物,再到飲食習俗和飲食器具的變化,絲綢之路上的每一次交流都為中國的飲食文化帶來了新的元素。更重要的是,這些外來食材的傳入也反映了中國古代社會的開放與包容。絲綢之路不僅是一條商貿之路,更是一條文化交流的橋梁。通過這個橋梁,中國與世界各地的文化得以相互借鑒、相互融合,共同推動了人類文明的進步。在未來的研究中,我們還應繼續深入挖掘絲綢之路上的飲食文化交流,以更全面地理解中國古代飲食文化的多元性與發展脈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