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20世紀以來,隨著信息網絡的發展和大數據的應用,出現了許多群體性的高校學生個人信息泄露和學生隱私權被侵犯的現象。高校學生既是擁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的成年人,同時又具有受教育者的身份。因而為保障其身心健康和合法權益,維護高等學校教育教學秩序和學生學習生活秩序的正常化,《教育法》第28條明確規定高校有權按照章程自主管理本校學生。因而在高校管理權之下,高校學生隱私權相較于其他隱私權而言,有其特殊性所在。即高校學生隱私需得部分讓渡于高校管理權。在權益沖突之下,厘清高校學生隱私權讓渡的法理基礎和合理邊界,進一步明確高校學生隱私權讓渡的原則,對于保護其隱私權有重要價值。
[關鍵詞]高校學生隱私權;高校管理權;隱私權讓渡;個人信息保護
1890年,美國法學家沃倫和布蘭代斯第一次提出隱私權的概念。自此,隱私權成為一種自然人天然具有的不受任何他人侵犯地保護個人與公共利益或集體共同利益無關的個人領域、私人活動、私人信息的人格權。2020年我國《民法典》第六章對隱私權和個人信息保護進行了闡述,隱私權自此在我國有了明確的法律依據。而高校學生作為隱私權保護中的特殊群體,置于高校管理權之下,需得讓渡部分隱私權,以此確保高校可以正常行使教育教學職能并且保障學生的學習生活秩序。二者沖突之下,高校學生作為相對弱勢方,時有權利受損現象發生。因此,為更好地保護高校學生的隱私權,讓高校能夠合理地行使管理權,規避因學生隱私權受損而導致的社會輿情事件,對高校學生隱私權讓渡的法理基礎和合理界限做進一步探討是實現高校教育合理合法發展的必然選擇。
一、高校學生隱私權與高校管理權的沖突
高校管理權是指高等學校為履行正常的教育教學職能,確保學生學習生活秩序有條不紊和保障學生身心健康,保護學生合理權益,促使學生綜合發展,從而依法享有的對本校學生行為進行教育引導和管理約束的權力。其屬于公權力,體現的是法的秩序和公平價值,保護的是高校所有學生的平等受教育權及生活安寧權。而高校學生的隱私權是指學生所享有的自然人天然具有的保有個人與公共利益或者集體共同利益無關的私生活不受他人侵犯的權利,包括學生個人與公共利益或者集體共同利益無關的私人活動、私人領域、個人信息等。其屬于私權利,體現的是法的自由價值,保護的是學生私生活不受任何侵擾的權利。二者作為同一環境下的不同權益,存在著權益沖突。從利益衡量論的角度來看,當公共利益與私人利益發生沖突時,公共利益應當優先于個人利益,而當隱私權沒有涉及公共利益時,應當確保隱私權優先。
從近些年來高校泄露學生個人信息或者侵犯學生隱私權的案例來看,高校管理權與學生隱私權主要在以下方面存在著權益沖突。一是高校收集學生個人信息的必要性和學生的個人信息被高校泄露的沖突,如2018年江蘇常州某高校上學生信息群體泄露事件;二是高校的學生宿舍管理權和學生私人領域被侵擾的沖突,如高校在學生宿舍無人時開門查寢甚至部分高校有翻動學生私人物品的事例;三是高校履行育人職能和曝光學生私人活動的沖突,如2007年南京某高校攝影展覽中出現關系親密的男女生上演“激情戲”照片的事件;四是高校行使處分懲戒權和侵犯學生隱私,損害學生人格尊嚴的沖突,如2006年廣州某高校在其校園公布欄中公布考試違紀學生的具體個人信息等。可見,在高校管理權之下,高校學生隱私權時常有被侵擾的風險,其原因正是高校學生隱私權讓渡的邊界不合理和原則不明晰。
二、高校學生隱私權讓渡的法理基礎
首先,就法律性質而言,高校學生的隱私權等同于其他隱私權,均從屬于人格權。人格權是不可被放棄、繼承或者轉讓的。因而所謂高校學生隱私權的讓渡,其實質是對學生隱私信息的讓渡而非隱私權利的讓渡。隱私信息作為一種客觀存在,具有可分享性和可完全復制性。前者意味著隱私信息不僅可以為隱私權人所獨享,也可以被眾多人所共享。這一特性為實現隱私權的讓渡提供了客觀基礎。后者則使隱私信息可完全分享于他人,相較于物質性存在物讓渡的損失而言,隱私信息讓渡的損失更小,且不存在隱私信息所有權的讓渡。正如我國民法學專家王利明所言:“由于個人信息權利人對個人信息享有控制權,因此,即便主體允許數據控制者收集并共享相關個人信息,這也并不意味著其讓渡了所有個人信息權利[1]。”
其次,隱私權從屬于人格權而生的自由屬性,為隱私權的讓渡提供了主觀基礎。可以說,隱私信息的讓渡正是隱私權人行使隱私權的表現形式之一。即隱私權的實質是隱私權人享有的對其隱私信息所體現出的利益可以自由支配的權利。因而,作為一種主客觀綜合的存在物,隱私權雖不可被讓渡,但基于人格權的自由屬性,隱私權人得以通過隱私信息的讓渡而為隱私權的讓渡提供主觀基礎。
最后,隱私價值具有相對性,為隱私權的讓渡提供了法權基礎。即,從法的價值位階來看,無可厚非隱私具有其不菲的內在價值和外在價值,但隱私顯然并非是位于法的第一位階且需首要維護的價值。通常認為,生存價值才是其他價值存在的第一價值。英國啟蒙運動的先驅霍布斯曾說:“自然權利的首要基礎就是每個人都盡其可能地保護他的生命。”馬克思和恩格斯也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曾提到:“我們首先應當確定一切人類生存的第一個前提,也就是一切歷史的第一個前提,這個前提是:人們為了能夠‘創造歷史’必須能生活[2]。”即使在隱私價值更為突出的倫理學領域,隱私的價值也從未位于第一位階。在法學中,隱私權屬于相對權利而非絕對權利。美國公民教材《隱私》中曾說:“隱私權并不是一種絕對的權利;有時候為了保障社會對秩序和信息的需要,必須限制個人的隱私權[3]。”從實踐角度來理解,如在突發重大的公共衛生事件情勢下,為保護更為廣大的人民群眾的身體健康以及防控的需要,包含私人活動或其他個人信息在內的個人隱私也得讓渡于社會防控的需要。高校學生隱私權讓渡的基礎法理與其本質相同,均是為更高價值的法益保護需要而得讓渡部分私人的自由價值。
歸根結底,高校學生隱私權作為一種特殊的隱私權,其讓渡的法理基礎與其他一般的隱私權相同。基于此,高校學生得以在高校管理權的權限之下,合乎法理地讓渡自己的部分隱私權,以實現高校維護教育教學秩序和學生生活秩序的可能。事實上,應該認為在進入高校學習時,學生沒有對高校的管理制度提出異議,就已表示出了對高校管理制度的合意,同意在一定范圍內讓渡自己的部分隱私權,這也是高校學生得以接受高等教育的前提和基礎。但高校的管理權不應沒有邊界地侵擾學生的隱私權,超越了高校管理權需要邊界之外的侵擾,應當認定是對高校學生隱私權的侵犯。因此有必要明確高校學生隱私權讓渡合理邊界。
三、高校學生隱私權讓渡的邊界
高校學生隱私權的讓渡首先要遵從法律規定。“法律是維護社會公平正義的最后一道防線”,代表國家意志,具有國家強制力,法律明確規定隱私權的內容受到國家強制力的保障,無需個人做出讓渡。如高校為實現學生管理和教育,收集高校學生的個人信息,包括學生的姓名、身份證號、家庭住址,父母信息等足以識別自然人的各種個人信息。根據《民法典》第一千零三十五條:“處理個人信息的,應當遵循合法、正當、必要原則,不得過度處理。”因此,高校收集學生個人信息之后,應當合理保存使用,并且公開使用信息的規則,明確信息使用的目的、方式、范圍,不得隨意處理、泄露。泄露學生個人信息,或者處理方式不當的應當認為是對學生隱私權的侵犯。
高校學生隱私權的讓渡要遵從社會道德規范。道德作為一種意識形態領域的社會規范,能夠通過社會輿論約束社會生活,對人們的行為正當與否做出評價,對于維護社會關系的穩定,規范人與人之間的日常交往和人們的日常生活有著極為重要的作用。因而,高校在涉及管理權與學生隱私權沖突時,必須考慮相應的職業道德和社會公德。如某高校在倡導校園文明之風時,可以對不文明風氣予以批評教育,以達到教育和規范學生行為的目的,但不應當采用照片或者視頻的方式公開批評,特別是涉及高校學生的親密隱私照片或者視頻,大學生雖已是成年人,畢竟還未完全形成正確的是非觀和價值觀。公開親密隱私照片或者視頻的行為可能會對被公開批評學生造成極大的心理困擾,同時相關的照片和視頻會激發其他學生和社會公眾的獵奇心理,可能會擴大傳播范圍,甚至在網絡上傳播,對被公開批評的學生造成二次傷害。從教育者的職業道德來看,此種方式所造成的不當影響遠超其所達成的育人效應;從社會公德的角度來看,高校作為立德樹人的高等教育組織,忽視學生的個人隱私和尊嚴,傳播不符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照片和視頻,可能會對高校的管理水平和教育水平產生質疑,難以使高校學生、學生家長及社會公眾信服,損害高校聲譽。
高校學生隱私權的讓渡要體現公共利益。古羅馬著名法學家西塞羅曾說“公益優先于私益”。在人類社會的發展進程中,形成了不同的價值認同,不同價值之間因其優先性和重要性不同因而有了不同的價值位階。但這并不代表個人利益應該絕對無條件服從于公共利益,而是綜合衡量,最大限度地維護教育的公平正義。如在高校學生的宿舍管理上,為保護學生的身心健康,實現學生宿舍的有效管理,高校制定學生宿舍管理規定是應然之舉。但學生宿舍作為學生私人生活的私密空間,高校的管理權不應延伸至在學生宿舍無人時開門查寢,或者高校管理者甚至學生干部隨意翻動學生的私人物品這一程度。高校學生隱私權的讓渡必須遵從相應的原則,才不會使管理權無限擴大從而損及學生利益。
四、高校學生隱私權讓渡的原則
高校學生隱私權讓渡必須體現正當性原則。所謂正當性原則,即高校學生的隱私權讓渡必須得基于理由的正當性。此處既包括要求他人讓渡隱私時需具備正當理由,也包括自愿讓渡自己隱私時需具備正當理由。“個人對隱私的主動讓渡是對個人隱私的最大威脅,一旦隱私問題被隱私主體解構,失去了個體的關注與重視就失去了其原本的意義,也失去了存活的土壤[4]。”高校與高校學生,兩者之間的權利義務關系并不完全對等。高校作為管理方,具有更為強勢的話語權、處分權和一定的行政權力。因而高校學生自主的隱私讓渡并不一定屬于學生意思自治,也可能是囿于高校權威的顯性或者隱形的脅迫。故,就高校學生的隱私權讓渡而言,無論是高校要求學生還是學生自己主動讓渡隱私,都需基于正當理由。
高校學生隱私權的讓渡必須體現自主性原則。此論點源于隱私權的本質應是個人所享有的對個人隱私信息的絕對控制權而非首次提出隱私權概念的沃倫和布蘭代斯所說的保護個人私生活不受打擾的權利。所謂對個人信息的控制,即所有人對自己個人的隱私信息享有絕對的控制權。自主性即隱私權人出于理智考慮的自由處分個人隱私的控制權,無論想要隱藏隱私,抑或是披露隱私,均是隱私權人的自主意志所決定。亞里士多德說,“違反意愿的行為是被迫的或出于無知的”。故而能夠體現隱私權人自主性的行為就是知情同意,即在知情基礎上的同意意思表示。知情是人自主的一種意識,即隱私讓渡的個人完全能夠從理性的角度出發理解隱私讓渡的所有內容以及可能出現的主要后果;同意則是指當事人的一種態度,即在意志層面出于自愿而做出了讓渡部分隱私的部分控制權的意思表示。知情同意,就是在意識層面和意志層面同時滿足不僅理解其具體內涵而且作出了讓渡隱私的表態,其實質是隱私權人理性思考和自主控制的結合,完全能夠體現當事人的自主意愿。
高校學生隱私的讓渡必須體現最小化原則。即高校學生的隱私讓渡應當是能夠實現高校管理職能的最小部分的隱私,而不是學生的全部隱私。且僅能在足以實現高校管理職能的最小范圍內共享學生隱私,而非無范圍限制地曝光學生隱私。因而高校學生隱私權的讓渡,要明確具體讓渡的是學生的什么隱私,其次是要明確讓渡多大程度的隱私,最后是要明確在什么范圍內讓渡其隱私。其界限判斷標準,應當是在能實現高校管理職能基礎上最低程度地要求學生讓渡其隱私權。
高校學生隱私權的讓渡要體現可控性原則。隱私專家瓦克斯曾經明確指出:“通過自愿披露、同意使用或傳播個人信息,個人并不放棄對個人信息保留一定控制權的主張[5]。”即學生雖然讓渡部分隱私,但其仍然對其隱私享有絕對控制權。讓渡個人隱私并不代表放棄隱私,更不是讓渡無界限的隱私,而是讓渡隱私的部分權限,允許隱私接收方以讓渡方可接受的方式處置讓渡范圍內的隱私。因此高校在處理學生讓渡隱私的方式上仍然需要征求學生意見,或是在隱私讓渡之初做出說明。
結束語
高校管理權與學生隱私權的沖突客觀存在,為實現高校教書育人、管理學生的基本職能,學生讓渡部分隱私實屬必然。而為避免因學生隱私權讓渡界限不明、原則不清而導致其隱私權受損的現象出現,明確高校學生隱私權讓渡的邊界與原則,確保在能夠實現高校職能的前提下,不過多侵犯學生隱私,是實現高校教育更好發展的必然路徑。
參考文獻
[1]王利明.數據共享與個人信息保護[J].現代法學,2019,41(1):45-57.
[2]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3](美)公民教育中心.隱私[M].劉小小譯.北京:金城出版社,2011.
[4]吳幫樂.人工智能終結了個人隱私嗎?從咖啡機中的間諜:個人隱私的終結談起[J].科學與社會,2021,11(2):79-93.
[5](英)雷蒙德·瓦克斯.隱私[M].譚宇生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20.
作者簡介:江雨婷(1994— ),女,漢族,四川眉山人,四川師范大學,助教,碩士。
研究方向: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大學生思想政治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