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照在流水上(組詩)

王相華

掬水而飲

有著清泉般的心境，經過沙漠

河水是一面鏡子

把天空倒置，可以清晰地

看到一朵云低伏

已不會在意，自己的行為是否符合規范

我的手指粗劣

縫隙間可以藏進細小的沙礫

水源清澈，我必須

努力讓動作遲緩一些，安靜一些

首先看到了我

被現實磨礪得黝黑的皮層

而此刻的水滴，映照出

我的渺小和自卑

以及這些年，從荒原中尋找的河流

落在空設的影子里

被陽光背面的事物折傷

在輕漾的波紋間

看到自己剝離世俗后真實的本性

微 醺

天地在晃動與靜止之間，我的視線

也在明晰與模糊中

看待當下事物，善惡和真偽

與春天，剛好遇見

有些事正適合，說出新的愿景，我們在

山水間暢游，撿拾那些

落進積雪，等待復蘇的星星

再也不怕某種框架

框柱的野性，我們像風一樣奔跑

黑夜籠罩著荒原

周圍，安靜得只剩下回音

中年后，永不會叛逆的

唯有星光背后

隨我游走于南北或癲狂的影子

陽光照在流水上

流水向東，順著村西頭的河堤

沖洗著母親坐在上游

習慣性捶打，生活落在舊衣服上的風塵

陽光，沒有分別，只是

在此刻的光線

撫摸著流淌的河水，將一部分積雪

從石縫間，喊醒

讓一條河在春天靈動起來

沙子透明而渺小

我不知道它們，是被時間打磨得

如此沉默

就像我經過時不想說話

安靜是一枚詞性，正好與我

當下的心境

契合了這空白的人間

真怕一不小心就會浮現出

千年前的景象

被陽光照出流水之上暗藏的玄機

谷 穗

起初，會越過一些荒草的高度

低處的聲音很微弱

頭頂有白云，星辰和日月

在日子里抽穗

每一粒，都有積極向上的愿望和動力

離開土地，與根系

拉開了距離，生活的腳步依舊

不緊不慢——

它拔節的聲音很清脆

而長勢越高，顆粒就越飽滿

風雨交加的時節

每一次掙扎，頭顱會低下來一寸

低下來的時候，才發現

它從未離開土壤

那些躬身向萬物的人都是親人

背影之春

陽光來的時候，許多故事

在三月打開心結

衣裙的小碎花，紛紛落進蝴蝶的翅膀

起伏的歌聲已壓低

她腳下的回音，秀發是內闊的

潮水，在光線里延伸

想象著池塘邊

一棵老槐樹，枯死后的某個清晨

突然睜開了眼睛

大地蘇醒，風，來了又去

云朵蟄伏在高處

一動不動，就像他坐在

故鄉的巨石上，看著春天一點點舒展

——看著枝頭的綠葉

被一束光俘獲

鑲嵌在三十年前舊色的補丁上

冰 凌

以倒懸的方式，把自己掛在屋檐下

裸露出鋒利的牙齒

如果是在陽光的背面

它需要長時間

將針尖向下形成世人眼里的

恐懼感與憂患意識

我經過此地，吹著冷風，與它對峙了良久

彼此沒說一句話

就看懂了一條冰凌的秘密

光線，是從對面的鏡子

反射過來的

當我們，繼續保持同樣的姿勢進入

它的內核，沉默——

是破開季節包裹的天性中

柔軟不易觸碰的

憂傷，從溫暖母語里流淌出來

流逝的秘密

對于遙遠的真相已不再是秘密

時過境遷的人

守住瓶口，也固守住思維

除了在詞性上探究

擺放的位置，我在一塊青石的側面刻上

生活中的讖語

僅此而已，那些文字

也像我一樣，有著對現實的沉默

直到它變得模糊，生銹

也不會有人

辨認出我最初的本意，它無非是

無數條循環的流水

在風中，替我說出你

千年前約定的

無法兌現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