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流行語“X媛”及“媛”的類詞綴化現象

摘要：隨著社會的發展，出現了“X媛”式的網絡流行語，其中的語素“媛”出現了語義貶降和類詞綴化的趨勢。通過檢索與“X媛”族詞匯相關的網絡新聞并借助百度指數，對“X媛”族詞匯的形成過程進行了全面考察。詞義的變遷和新詞族的產生是社會的、認知的等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通過對“X媛”式的網絡流行語構建過程的概念隱喻、概念融合進行研究，可以解釋詞義變化和新詞族產生的動態過程和認知推理機制。

關鍵詞：“媛”；網絡流行語；類詞綴；概念融合理論

中圖分類號：H0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4）12-0076-04

The Internet Buzzword “X Yuan” and the Affixation Phenomenon of “Yuan”

Ma Yue

（School of Chinese Studies and Exchange， Shanghai International Studies University Shanghai 200083）

Abstract：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the society， there appear the “X Yuan” type of internet buzzwords in which the morpheme “Yuan” has shown a tendency of semantic degradation and affixation. Through searching the Internet news related to this lexicon and utilizing the Baidu index， this paper examines comprehensively its formation process. The change of word meaning and the generation of new word families are the result of a combination of social and cognitive factors. By studying the conceptual metaphor and conceptual fusion in the construction process of “X Yuan” style internet buzzwords， we can explain the dynamic process and cognitive reasoning mechanism of the change of lexical meaning and the generation of new word families.

Keywords： “Yuan”; internet buzzwords; quasi-affix; conceptual blending theory

現代漢語中，“媛”主要用作名詞性語素，義為“美女”［1］，常用于人名中，也可與其他語素組合成詞，如“嬋媛”“名媛”等。近年來，隨著語言的發展和新興社會現象的出現，“佛媛、病媛、程序媛”等“X媛”式的詞語在網絡上流行開來，甚至出現在官方媒體中。

為考察“媛”語素由構詞能力有限的名詞性語素向指人類后綴的演變過程，本文將系統分析網絡流行語中“媛”新興的類詞綴功能及其產生機制，闡釋其語義的發展歷程，并聯系認知語言學理論和當代社會文化背景解釋相關影響因素。

一、“X媛”的語義及句法功能

（一）“X媛”族網絡詞匯的語義分析

1.詞匯意義

我們將現代漢語中“媛”作為語素構成的名詞分為以下四組：

A.現代漢語中較少使用的古語詞，表示某一類美麗女子或與女子相關的美好品質，如“媛女、媛德、昭媛”等；

B.現代漢語中仍然常用的詞，如“名媛”，指“有名的美女，也指名門閨秀”［1］；

C.表示某種職業的女性從業者，如“程序媛”“測試媛”等；

D.表示借某個主題打造虛假人設，以期通過美麗外表獲取更多社會關注從而獲取利益的女性群體，常帶有貶義，如“佛媛、病媛、二手車媛”等。

從原型范疇理論的視角看，四組詞匯中“媛”的意義互相關聯，都有［+美麗］［+女性］的義素，存在“家族相似性”，構成一個語義范疇，但又在感情色彩和語義特征等方面相互區別。A、B類詞匯中“媛”的含義作為擴展出其他意義的基礎，可視為“媛”范疇的中心意義或凸顯意義。由A、B兩組詞匯到C、D兩組近年出現的“X媛”族網絡新詞，“媛”的意義虛化、構詞位置固定、能產性增強。

我們從微博、貼吧、知乎等網站共搜集到以下34個“X媛”族稱謂，并按照上文歸類方式將其分為C、D兩組：

C.程序媛 ?測試媛 ?運動媛 ?售貨媛 ?推銷媛 ?外賣媛 ?飛行媛 ?職媛 ?球媛

D.佛媛 ?病媛 ?茶媛 ?飯媛 ?魚媛 ?菜媛 ?農媛 ?醫媛 ?師媛 ?離媛 ?雪媛 ?學媛 ?孕媛 學術媛 ?幼兒媛 ?核酸媛 ?飛盤媛 ?健身媛 ?公益媛 ?漢服媛 ?拼單媛 ?支教媛 ?高爾夫媛 ?摩托車媛 ?二手車媛

C組詞匯產生于諧音仿擬，指從事某種行業的女性，在現代漢語中都有對應的目標詞匯，如“程序媛——程序員”“運動媛——運動員”等。D組詞匯則為仿擬“名媛”造出的新詞。

2.色彩意義

感情色彩上，從“名媛”到“程序媛”，再到“佛媛”“病媛”，“X媛”族詞匯的感情色彩從褒義和中性向貶義轉移。媒體提到“X媛”，多表達的是對于僅重視外表的修飾而忽視社會真實、不重視內在修養的女性的鄙夷態度，如：

（1）所以，“二手車媛”該退場了，以及其他行業，也不要再出現“××媛”了，實踐已經證明此路不通，徒留笑柄。（《北京青年報》2021年10月25日）

形象色彩上，“X媛”族網絡詞匯多用于指代借某個主題展示自己的外表，以吸引關注并牟利的美麗女性。

（二）可變項“X”的構成特征

“X媛”結構中，可變項“X”多為單音節名詞性語素和雙音節、三音節的名詞，也有少數單、雙音節的動詞或雙音節動賓結構，可分為以下三類：

名詞性成分+“媛”：佛媛、病媛、茶媛、程序媛、運動媛、測試媛、飛盤媛、摩托車媛、二手車媛等；

動詞性語素+“媛”：離媛、學媛、推銷媛；

動賓式合成詞+“媛”：支教媛、售貨媛、健身媛。

通過上述分析，我們發現“X媛”類詞族是以可變項“X”與定位語素“媛”組合而成，語素“媛”具有定位性。待嵌詞語“X”大多數是名詞性的，少數是動詞性的，與“媛”結合成新詞語后，新詞語在功能上均為名詞性成分，即與“X媛”結合后的詞均呈現出名詞化的特征。

（三）“X媛”的句法功能

從詞性上看，“X媛”是名詞性的。“X媛”族詞匯在句中主要充當主語和賓語，也可作介詞賓語，還可作定語。如：

（2）在菜市場搔首弄姿拍抖音的是“菜媛”；在飯店秀美食、品洋酒拍視頻的是“飯媛”；拿著真真假假離婚證流著喜喜悲悲眼淚擺拍的叫“離媛”……（上觀新聞 2021年10月21日）

（3）而真正喜歡傳統文化的網友，則往往被“佛媛”誤傷。（《新京報》2021年9月24日）

（4）其實細想想，“核酸媛”的出現也不足為奇。（微信公眾號 “職場供電站”）

二、“媛”的類詞綴化特點

（一）表意的獨立性減弱

在網絡語“X媛”中的“媛”詞匯意義抽象、概括、類化，不再像作為詞根的“媛”意義那樣實在，但它仍然保留［+女性］的語素義，表意功能并沒有完全虛化，因此屬于詞根向詞綴發展的過渡階段，屬于類詞綴。

（二）詞性的標記性增強

網絡語“X媛”中的“媛”位置相對固定，出現在詞尾。“X媛”族詞基本都屬于名詞。因此，類后綴“媛”具有名詞標記性。

（三）組詞的能產性增強

網絡語“X媛”具有很強的能產性。在類推機制的作用下，能創造大量新詞。一旦出現與女性相關的負面事件，仿照“X媛”造出的網絡新詞往往就會隨之產生如2021年9月，一位海歸女碩士被曝光夸大了自己的支教時長，并借支教拍攝大量視頻吸引關注、開設公司借此牟利，網絡媒體隨即稱她為“支教媛”。（中國青年網 2021年9月26日 《凹人設斂財？“留學9年支教10年”海歸碩士遭質疑》）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4662709.（2021-09-26）［2024-09-17］.，如“支教媛”“學術媛”等。

（四）“媛”的性別標記作用顯著

漢語詞匯中的一些合成性單位，其結構中的某個成分專起某種標注性質、提示語義等的作用，該結構成分即可稱為詞語標記［2］。前文提到的C組“X媛”詞語是仿擬“X員”而來，“員”作為現代漢語一個成熟的類詞綴，用于類稱，指“團體或組織中的成員”或表示“從事某類工作的人員”［3］。“X員”族詞匯本無性別標記，但有時會因為該詞語常用于某種性別的人而被染上性別的色彩。“程序員”是從事程序開發維護的基層工作人員，起初從事該職業的人員中男性數量占絕大多數，因此“程序員”一詞在使用中出現了［+男性］的性別標記。諧音仿擬而產生的“程序媛”“測試媛”這樣的詞匯填補了與“員”對應的、指稱“從事某職業的女性”的詞匯空缺，因而“媛”詞綴也可以作為女性的性別標記。

總之，“X媛”在構詞方式和句法功能等方面與一般的附綴式詞語基本相似，搭配關系基本定型。“媛”在“X媛”中，是一個黏著性的構詞成分，不可單獨構成新詞，一般要附著在詞根“X”之后。“X媛”一般指代某類女性，因而具有類化性的特點。而有些“X媛”的意義，也不是詞根“X”和類詞綴“媛”之間的簡單相加，如“茶媛”不是指“喝茶的美女”或“種植茶葉的美女”，而是指“借在茶園中拍攝的美麗自拍照片吸引男性注意從而銷售高價茶葉的女性”。對于這類詞語，我們就不能直接從組合關系推測出詞語的意義。另外，“媛”也可看作是指人名詞的性別標記成分。

三、“X媛”詞族發展與流行的影響因素

（一）認知活動中語音隱喻和概念融合的過程

不同詞義之間的演化或不同詞性之間的轉化，認知上主要的動因歸根到底還在于隱喻［4］。隱喻在本質上不是一種修辭現象，而是一種認知活動［5］。認知主體通過推理將一個概念域（始源域）映射到另一個概念域（目標域），隱喻中的本體和喻體涉及表達兩種不同事體的思想，在互動的碰撞中獲得統一，主體再結合其他因素便可獲得隱喻義［6］。融合空間理論能更加詳盡和明晰地解釋隱喻的工作機制。

“X媛”族網絡詞匯中，最早出現的應當是采用語音仿擬，仿造“程序員”造出的新詞“程序媛”，如：

（5）今年的OSTC開源技術大會上，特設了“女性開源專場”，邀請了一些美麗的“程序媛”們來為大家分享從事開源的心得。（CSDN開源技術大會，2015年3月15日）

隨著社會發展，女性程序員數量增多，她們往往不符合人們認知中程序員不修邊幅的特征，而是打扮較為精致的。面對這類女性程序員群體，創作者在認知中首先形成了輸入空間I1，此空間包含：女性、員工、從事編程行業；然后在認知心理空間中激活了與表人類詞綴“員”讀音相似而且可以用來形容女性的“媛”，形成輸入空間I2，這一輸入空間包括：女性、外表美麗、打扮精致、有涵養、有才華等。類屬空間提取了兩個輸入空間的共同組織與結構，通過跨空間映射到合成空間，最終形成了指稱從事編程行業、穿著打扮相對較為精致的女性的新詞“程序媛”。

同理，“程序猿”“攻城獅”這兩個網絡詞匯也是在認知中經過語音仿擬和概念整合而來，投射的范疇同樣是“網絡編程人員”。“程序猿”提取了“猿”與“程序員”概念共同的“打扮不修邊幅”的類屬空間，作為程序員群體的自嘲自謙之詞；“攻城獅”是“（網絡）工程師”諧音仿擬而成，提取了“勇猛”“攻堅克難”的類屬空間。然而，“程序猿”“攻城獅”卻沒有像“程序媛”一樣，發展出相應的“X猿”“X獅”族詞匯。這是因為“媛”本義即含有［+指人］的語義特征，仿照“X員”造出的指稱某類人的“X媛”族詞語在認知上更容易為人們所理解和接受。

（二）“名媛”的語義貶降及仿擬“名媛”的“X媛”族網絡詞匯產生與流行

關鍵詞的百度指數，即網民在百度網站中對相關詞匯的搜索量，反映了網民對于該詞關注度的歷時變化，可以一定程度上體現網絡流行詞的流行過程。

查詢“媛”的百度指數，可見2011年10月1日至2022年11月14日期間，“媛”的搜索量有過兩次峰值，體現了“X媛”族詞匯形成中的兩個標志性過程，一是“名媛”一詞的語義貶降，二是仿擬“名媛”造出的“佛媛”“病媛”等網絡詞匯的廣泛流行。

與第一次峰值對應的是獲16億話題閱讀量的網帖《我潛伏上海“名媛”群，做了半個月的名媛觀察者》，其中將拼單購買奢侈品并輪流拍照打造朋友圈白富美人設的女性稱為了“拼單名媛”。隨之而來的媒體評論也以“名媛”稱呼這類女性。

通過文章的描述，我們在認知中浮現出這樣的概念域，即輸入空間I1：這類女性是美麗的、打扮講究的、愛慕虛榮的，她們追求奢侈的生活卻不具備相應的經濟實力，營造虛偽浮華的身份假象以吸引更多的社會注意。為指稱這類女性，創作者在認知中查找到與之存在相似點的“名媛”這一概念域，即輸入空間I2，兩個概念域的相同點［+女性］［+美麗］［+打扮講究］進入類屬空間，作為構建隱喻的基礎，最終形成含有［+女性］［+美麗］［+打扮講究］［+虛榮］［+追名逐利］等語義特征的合成空間，用“名媛”指稱這類人。

合成空間形成之后，也可以反過來影響并調整輸入空間，因此，合成空間中的貶義因素導致了“名媛”一詞的語義貶降：

（6）住在上海市區豪宅，家中的奢侈品展示墻上陳列著幾十個愛馬仕包包，還擁有大量房產證、土地證、黃金……看了以上描述，你心中是不是也冒出了一個“名媛”的形象？利用這些表象，女子李某騙取多人信任，瘋狂詐騙500多萬元人民幣。（《光明日報》2020年11月30日）

隨著“名媛”用來比喻營造這類虛假人設的女性的次數越來越多，產生了仿擬“名媛”造出的“X媛”族詞匯。

（7）去年此時，拼團租二手Gucci絲襪，只為炫耀朋友圈的“名媛”被全網群嘲。一年光景過去，“佛媛”又興起了。（《新京報》2021年9月18日）

此后，“X媛”族詞匯大規模涌現。第二個峰值所對應的新聞頭條對于“X媛”類稱呼進行了總結，批判了媒體為了吸引流量而生造“X媛”族網絡詞匯、助推其大規模流行并以此類詞匯污名化女性的行為。

因此，“媛”從一個構詞能力有限的語素發展到“X媛”網絡族詞匯，經歷了語音隱喻、語義貶降和仿擬等過程的綜合作用。

（三）社會信任缺失導致的女性泛污名化現象的推動作用

社會轉型過程中產生的信任缺失是使“X媛”族詞匯泛污名化的重要因素。不可否認，確實存在借著禮佛、種茶等主題營造虛假人設、實則為了牟利的極少數女性群體，“X媛”族詞匯即為指稱這類女性，填補詞語空缺。媒體以“X媛”族詞語指稱她們，將此類女性凸顯出來，表達鄙夷態度，呼喚真實、獨立、外表與內在修養并重的女性。然而在傳播過程中，“X媛”類詞所指稱的女性的外在特征［+打扮精致］［+美麗］比起［-真實］更容易識別。這類營造虛假人設牟利、造成規則失守的女性加劇了人們對外表精致、美麗的女性的信任缺失，使得人們以道德審視或者施加污名的方式作為回應。

對美麗女性的泛污名化導致即便有些女性選擇通過自身努力來追求目標，但只要具有［+美麗］的特征，都有被打上“X媛”標簽的風險。一些網絡媒體為迎合受眾的獵奇心理、吸引注意力，不惜用個案培育對整個群體的刻板印象，大肆“造媛”“獵媛”，也在客觀上加劇了人們對美麗女性的不信任感；一些網友受輿論引導，在沒有考量信息是否真實的情況下就將污名化的“X媛”稱呼加諸部分女性，推動了“X媛”族網絡新詞的產生和流行。

四、結束語

從本文對“媛”的類詞綴化及“X媛”族網絡流行語的產生和流行的分析可知，概念融合理論對語義演變和新詞族的產生有著較強的闡釋力。同時，“媛”語素的新用法自產生以來，發展的每一個階段都與社會環境密不可分。新詞族的形成是一個復雜的過程，可能經過多種因素的共同作用。網絡的應用加速了這一過程，也使這一過程可視化且有跡可循。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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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馬悅（1997—），女，漢族，山東泰安人，單位為上海外國語大學國際文化交流學院，研究方向為現代漢語詞匯學及國際中文教育。

（責任編輯：趙良）

基金項目：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中西交流背景下漢語詞匯學的構建與理論創新研究”（編號：21&ZD310）、上海市社科規劃項目“新詞語與國家形象自塑研究”（編號：2022EYY005）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