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茜
一年一度的高考連著端午節,1354萬考生角逐450萬左右的本科錄取名額,濃厚的節日氛圍讓人印象深刻。家長舉著應援牌,焦灼地等在考場外;朋友圈里有人技癢,曬出剛做的高考試卷九宮格,還要附上中肯的難度點評。但很快熱鬧在煙青色的晚霞中褪去,今夏成功學意義上的教育贏家,還是張雪峰們。
當然,人們可以一味強調這只是單次的咨詢服務消費行為,避而不談那些更深層更難解的問題,從而讓陷在自我欺騙漩渦中的脆弱心靈免于責難。
畢竟,在嚴絲合縫的結構性力量間走鋼絲般求生存,就已經要耗盡成年人的生命力。而在積極讓渡自決權和規避擔責風險時,當下最好用的自我標榜,便是形勢嚴峻,信息有限,難以把握,“專業的事還是交給專業的人來辦比較好”。
然而,簡單的事實是,技術性的信息分析難以窮盡生活的可能性,人的生命歷程也不能像選“跑跑卡丁車”賽道一樣,提前鎖定。因此,有必要大言不慚地指出,這股中世紀教眾搶購贖罪券般的狂熱,還是沒能擺脫“用戰術上的勤奮,掩飾戰略上的懶惰”的窠臼。
我們都熟悉森林大火熊熊燃燒、動物驚險求生的可怕景象。而極盡功利算計之可能的社會氛圍,恰如燒不盡的森林野火,人們怕自己的生活被過早席卷,蔥郁不再。即便在最基本的生存層面,存在不可化約的動物本能,人也畢竟不是袋鼠。家庭教育也好,大學教育也罷,作為整體的社會意識,如果想找到克服時代焦慮癥的藥方,就需要意識到,我們已經來到了這樣的時刻:教育者必須開始學著分清“照料”與“教育”。照料一棵植物、馴養一只可愛動物,和將一個幼嬰培養成可以自我負責的人,有本質區別。
在《什么是教育》一書中,雅斯貝爾斯寫到他的家庭教育經歷。他的父親并不介意讓孩子早早體驗到“父親的局限性”。在他拒絕了體育老師的服從性要求,被控違反紀律,必須在向老師道歉或者被學校開除之間二選一時,父親告訴他:“你必須為自己做決定。我只能向你保證,如果校長想開除你,我會一路找到政府部門,確保你留下來。但我懷疑,部里永遠不會推翻校長的決定。因此,你必須為自己決定你要面對的風險。”
在他的學校教育即將結束之際,父親再次鄭重地把他叫到房間,討論他的未來。父親給他看了賬本,財務狀況一目了然,因為“你必須知道我的資產和收入是多少,這樣你就知道我可以在多大程度上幫助你,以及極限在哪里”。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父親觀察到他對藝術和歷史的興趣,并且愿意聽從他的天性,鼓勵他進入這些領域:“你必須考慮,首先是這個職業能真正讓你滿意。如果你只要生活,就沒有必要賺很多錢。”
至于母親,他曾問如果自己想去印度,并且可能不會再回來,她會說什么?
母親說:“我會讓你去的,如果你認為這是一種生活。”
很多這樣的時刻,在雅斯貝爾斯的心目中,留下了由充分的認可所奠定的確定性,他說那是“一種聞所未聞的信任”,讓他從來不曾懷疑過,當他嚴肅認真的時刻,無論打算做什么,父母都會和他站在一起。
最重要的是,被這樣的父母撫養,在他們的關懷下成長,讓他保持了對生活的基本信任,在后來的納粹德國時期,他靠著這份信任,和自己的猶太人妻子,在無數次想要放棄的沖動下,互相支撐著堅持了下來。
相較之下,結合自己的經驗,我們難道會難以洞察另一種教育思維的本末倒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