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而不得,最是誘惑。
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母親經常帶我去附近商店街的面包店。從窯中烤出來的切片面包是整條賣的,并且會當場切出客人要求的大小。
當面包店發出銀色光芒的大機器切著母親的切片面包時,我則在不遠的地方,注視著從上面數來第二層的架子。
在一片“可樂餅面包”“炒面面包”“紅豆面包”等偏茶色的面包陣仗中,唯獨一種面包的顏色不一樣;就只有那個地方,散發出明亮的氣場。帶著些微綠色、淡淡的檸檬黃……形狀像倒過來的飯碗一樣的半球體,表面的壓痕則像用鐵網壓過一般,沒有光澤,仿佛西藍花似的有許多凸起。
這就是我第一次看到“菠蘿面包”時的景象。一看見它的顏色,我立刻感到一陣幸福,就好像陽光照進我的胸口。我好想,好想咬咬看。會是什么味道呢?一定又甜又香吧……
“好了,走吧!”母親的聲音讓我吃驚地回過神來。之前,我曾懇求過母親:“我想吃這個。”
“不行。”母親可能是覺得不要讓小孩子知道點心面包的味道比較好吧!她寸步不讓。
母親的斷然回絕讓我感受到的不甘心,以及在面包店被罵的羞辱,令我之后不曾再求母親買菠蘿面包給我。不過,每當母親去那家面包店請人切面包時,我總是會撥開來買面包的大人們,走到點心面包架前。由于無法開口說自己想要的,我只能用全副身心去想著菠蘿面包。
帶著淡淡的檸檬黃,處處凸起的質感……菠蘿面包的一切都擄獲了我的心。
一想到它近在眼前,卻不能吃,我就覺得它更好吃了。明明還不知道口味,我卻絲毫不懷疑菠蘿面包的美味。
少年愛上了小鎮上看見的美麗少女,明明連一句話都沒說過,卻一心覺得:“我就是知道。她一定很溫柔,很天真。”
感覺就像這樣。
我被母親拉著手,離開了面包店。過馬路時,就像有人從后面拉著我的頭發似的,我回過頭。櫥窗上的金色文字“B A K E R Y”后方,檸檬黃色好似露出了微笑。
人們會心煩意亂地覺得“啊,我好想吃那個哦”,是因為記得之前吃過的味道,然而沒有味道的記憶,卻讓我產生這種瘋狂妄想的,一生中也只有菠蘿面包了。
一年后,我開始領零用錢。隔著花布雙珠扣零錢包,我緊緊握著里面的人生第一筆可以自由花費的錢,去買了菠蘿面包。跑下前往商店街的斜坡時,我還感覺自己的腳就像浮在離地五厘米的空中似的。
不可思議的是,我完全不記得那天買的菠蘿面包是在哪里、跟誰一起吃掉的。
我記得的,只有自己一邊顫抖著手,一邊拿出白色紙袋里的菠蘿面包,盡情一口咬下去的瞬間散發出的令人眩暈的香料味。
然而,在西藍花形狀的凸起像土墻一般,開始“啪啦啪啦”地剝落時,我卻感到一陣沖擊,就像某種東西忽然如“假發”般剝落時產生“咦”的反應。
檸檬黃的凸起剝落后,出現在下方的是白面包,味道平淡的普通面包……讓我如此熱衷、煩惱的顏色和漂亮的凸起,原來只是覆蓋在面包表面,厚一二毫米的“結痂”。
即便如此,我還是無法不買菠蘿面包。
直到現在,看見那個凸起的檸檬黃,我還是會感到一陣陽光灑進胸口似的幸福,回想起那個沒有吃過,卻靠著所有想象力去幻想味道的孩提時代的憧憬。
長大成人后,我可以自由地吃所有想吃的東西。然而我卻發覺,再也沒有什么想吃的食物,能讓我像當年一樣,傾盡一切想象力了。
林一//摘自《咬一口昭和回憶》,上海人民出版社,本刊有刪節,吳萍/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