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思競爭理論視角下的平臺經濟及其演化特點

葛浩陽 陸茸

[摘 要] 競爭理論貫穿了馬克思分析資本主義經濟的全過程，也體現在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理論體系中的多個環節。部門內部的競爭、部門之間的競爭以及不同資本類型之間的競爭，都深刻地影響了技術變革、產品創新、生產組織變遷等經濟內容。平臺經濟作為一種融合了互聯網、大數據等各種新興技術的經濟形式，也必然受到競爭邏輯的支配，其產生、發展以及所塑造的結果無不與競爭有著密切聯系。在平臺經濟中，產業資本之間、產業資本與商業資本之間、土地等實體空間所有者與平臺虛擬空間所有者之間，都會演化出一些新的競爭特征，這些競爭關系又決定了平臺經濟未來的發展趨勢。在平臺經濟的發展過程中，須處理好平臺之間的競爭關系，防止平臺壟斷和資本無序擴張，促進數字平臺與實體經濟的互相融合。

[關鍵詞] 馬克思競爭理論；平臺經濟；壟斷

[DOI編號] 10.14180/j.cnki.1004-0544.2024.05.007

[中圖分類號] F091.91;F49? ? ? ? ? ? ? [文獻標識碼] A? ? ? ?[文章編號] 1004-0544（2024）05-0071-09

基金項目：2022年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平臺經濟的運行機制及演進趨勢研究”（22CKS049）。

作者簡介：葛浩陽（1987—），男，西南財經大學經濟學院講師；陸茸（1993—），女，四川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副教授。

進入21世紀以來，以計算機、互聯網、大數據、人工智能等信息通信技術（ICT）為基礎的平臺經濟的崛起，使人類的生產方式與生活方式發生了前所未有的變化。不同領域的學者嘗試從不同角度進行分析，目前的研究已經在平臺經濟中的數字勞動、資本積累方式變化以及平臺經濟帶來的“共享”“零工”及“產銷合一”等方面積累了一定成果。不過，從競爭視角剖析平臺經濟的產生、發展與趨勢的研究相對較少。本文試圖從馬克思競爭理論出發，對平臺經濟及其發展趨勢作出另一個視角的審視，并結合其現實運行中的利弊優劣，為我國平臺經濟的發展提供一些建議。

一、馬克思競爭理論

競爭是資本主義經濟關系中最一般的關系。雖然馬克思并沒有專門系統地論述過競爭理論，但實際上競爭理論貫穿了他的整個經濟學理論體系，并對體系的形成發揮了重要作用。王永年、陳艷君指出：“沒有競爭等中介性范疇，一些經濟范疇的形成和范疇體系由抽象上升到具體的演繹進程便會因缺乏推動力而變得不可能。”1馬克思自己也提到：“任何一個資產階級經濟范疇，即使是最初步的范疇——例如價值規定——要成為實際的東西，都不能不通過自由競爭。”1因此可以看出，“自由競爭”是馬克思構建其經濟學大廈的一個前提設定，其價值理論、技術變革理論、平均利潤理論、生產價格理論等其實都有競爭理論內嵌于其中。

馬克思的競爭理論在經濟學說史上占有重要地位。馬克思吸收了古典政治經濟學競爭理論的合理成分，并運用辯證唯物主義與歷史唯物主義的科學方法，對以往的競爭理論進行了革命性突破。第一，他不再像斯密、李嘉圖等古典政治經濟學學者那樣將競爭與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看作永恒的范疇，而是將其當作歷史的范疇。第二，馬克思揭示了競爭現象背后的經濟關系本質——資本本性。資本的性質決定競爭的性質，“只有了解了資本的內在本性，才能對競爭進行科學的分析，正像只有認識了天體的實際的、但又直接感覺不到的運動的人，才能了解天體的表面運動一樣”2。而后來發展起來的新古典競爭理論，僅僅停留于競爭的現象層面，未深入競爭背后的本質，將完全競爭視為最理想的狀態。第三，馬克思的競爭理論是一個動態的發展過程。競爭過程中的技術進步、勞動生產率的提高，及其在價值形成、價值實現與剩余價值分配中的作用，都是一種規律性的趨向3。競爭的強制規律也必然會帶來資本積累方式與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動態發展4。

馬克思的競爭理論圍繞“價值形成—價值實現—剩余價值分配”的過程展開。在價值形成過程中，同一部門內資本的競爭使商品的個別價值形成社會價值，由社會必要勞動時間決定的商品價值得以形成。“競爭首先在一個部門內實現的，是使商品的各種不同的個別價值形成一個相同的市場價值和市場價格。”5為了追求超額剩余價值與相對剩余價值，各資本家競相使用先進技術，不斷提高勞動生產率。“價值由勞動時間決定的規律，既會使采用新方法的資本家感覺到，他必須低于商品的社會價值來出售自己的商品，又會作為競爭的強制規律，迫使他的競爭者也采用新的生產方式。”6價值的實現是在商品流通領域完成的，這里存在著生產者與消費者之間的競爭，表現為市場價格的波動，它決定了商品價值的實現程度，調節了商品的社會供給與需求相匹配。“供給者之間的競爭和需求者之間的競爭構成購買者和出賣者之間斗爭的必然要素。”7剩余價值的分配過程是不同部門之間資本的競爭，這種競爭使利潤趨于平均化，即等量資本獲得等量利潤。“不同生產部門中占統治地位的利潤率，本來是極不相同的。這些不同的利潤率，通過競爭而平均化為一般利潤率。”8并且追逐相對剩余價值導致資本有機構成提高，這將使形成價值的活勞動相對減少，剩余價值率降低，從而導致一般利潤率降低，使資本主義的矛盾趨于激化。

馬克思在競爭與壟斷、競爭與制度、國際競爭等問題上都留下了經典的論述，這也是后來的馬克思主義學者繼續展開研究的方向。在競爭與壟斷的問題上，馬克思認為隨著資本主義的發展，資本集聚和資本集中最終會導致壟斷，但壟斷的發展也將會帶來競爭，競爭與壟斷將辯證地共存。列寧更為系統、深入地揭示了壟斷資本主義的產生、運行方式和特征，形成了著名的壟斷競爭理論。西方馬克思主義學者如巴蘭、斯威齊等繼續發展了這一理論，將壟斷問題作為當代資本主義的一般特征進行研究，形成了“壟斷資本學派”。在競爭與制度的關系上，孟捷等指出，“馬克思是非常重視競爭背后的制度前提的，但他并沒有十分明白地強調這一點”，而“作為馬克思制度分析方法代表的美國‘積累的社會結構學派（SSA）和法國的調節學派，則作了很好的分析和補充”1。此外，在如今資本主義全球化的進程中，資本家展開了對國際市場的爭奪，在全球范圍內剝削剩余價值，競爭的范圍也隨之從國內擴展至國外，資本主義競爭呈現出新的特點與趨勢。

二、資本之間的競爭類型與平臺經濟的產生

平臺經濟本身是一種尚處于發展中的新興經濟形態，關于其概念內涵有多種不同的說法。在平臺的分類上，最主要的平臺研究者戴維 S. 埃文斯根據功能將平臺分為三類：市場制造者、受眾制造者和需求協調者。在這個基礎上哈佛學者Andrei Hagiu又將平臺分為四類：中介市場、受眾制造者市場、分享輸入市場、基于交易的市場。我國學者徐晉根據平臺連接雙邊市場各方性質的不同，將平臺分為縱向平臺、橫向平臺和觀眾平臺2。在對平臺經濟的認識上，徐晉、張祥建認為，平臺經濟是產業經濟的一個分支，包括操作系統、電信業、銀行卡、互聯網站、購物中心、媒體廣告等都屬于平臺產業3。陳禹等認為，平臺經濟是依托實體交易場所或虛擬交易空間，吸引產業鏈上下游相關因素加入，并以促成雙方或多方之間進行交易或信息交換為目的的商業模式4。謝富勝等綜合比較了“共享經濟”“分享經濟”“零工經濟”“數字經濟”和“數字資本主義”等目前比較流行的幾種提法，主張用“平臺經濟”這一概念概括其表征，其準確的定義則表述為：“平臺組織在經濟的循環和周轉過程中，與經濟中其他主體所形成的各種經濟聯系的總體，就是平臺經濟。”5本文基本認同并采用這一定義，并進一步突出其中的兩個方面：一是作為生產、分配、交換、消費各種數字產品的平臺經濟，其特征是在互聯網世界中進行著具有和現實世界中物質資料生產同樣邏輯的數字、信息、知識等產品的生產及其他過程，可以稱之為“制造平臺”；二是作為現實世界中物質資料產品交易平臺和交易中介的平臺經濟，其特征是商品流通環節在互聯網空間中的拓展，而商品生產環節仍存留在現實世界中，可以稱之為“交換平臺”6。

在界定了平臺經濟的內涵之后，我們就可以分析資本之間的競爭類型對平臺經濟的產生發展有何影響。競爭規律在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經濟方式的分析中具有重要地位，正如高峰所說：“資本的剝削關系是資本競爭關系的基礎，資本的競爭關系又是實現資本剝削關系的必要條件，兩者實際上是不可分的。它們共同構成了資本的內在本性或本質規定。”7正是由于競爭關系的普遍存在，才有了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的一系列經濟規律，而如果從具體意義上考察，資本之間的競爭大致可以分為以下三種類型：

第一種類型是部門內資本之間的競爭，它有兩個方面的作用：一是促成了商品的個別價值向價值的轉化，二是促進了該部門內部生產技術的進步。前者使個別資本家在進行生產時需要時刻參考社會的平均生產水平，以便隨時調整自身和平均水平的差距，也就是說，個別資本總要在考慮和其他資本的競爭關系中從事生產。后者使個別資本家為了獲得超額利潤，需要采取各種方法不斷提高自身的生產效率，而其中的一項重要內容就是對生產技術的改進。平臺經濟是互聯網技術發展到一定程度的結果，而互聯網技術的進步又是信息產業資本內部個別資本家不斷追逐超額利潤的結果，所以，作為平臺經濟的技術基礎，信息互聯網技術發展和更新換代都是部門內資本之間競爭所推動的結果。

第二種類型是部門之間的資本競爭，它的作用是在不同部門之間重新分配剩余價值，并進一步促成平均利潤率的形成。部門之間的競爭對商品價格的最終形成發揮了關鍵作用，正是部門間競爭的存在才使等量資本獲得等量利潤，價值也因此轉化為生產價格。這是馬克思在分析平均利潤、生產價格等問題時一個隱含的“完全競爭市場”假設，而如果這樣的市場不存在，商品市場價格的決定就會表現出另一種特征。比如在土地市場中，由于土地的有限性和所有權的壟斷，農業生產中的產品價值不參與利潤平均化的過程，能夠按照自己部門的生產價值出售，這種情況是“非完全競爭市場”所致。事實上，如果我們超出土地市場這一具體的壟斷形式，把壟斷作為一種一般形態來理解的話，就會發現在資本有機構成比較高的部門當中普遍存在一種對壟斷地位的追求，即這些部門都試圖用各種方法阻礙本部門的生產價值參與利潤平均化過程。此外，即使是資本有機構成比較低的部門也存在追求壟斷地位的趨勢，因為壟斷行為本身可以帶來高于商品內在價值的壟斷利潤。簡言之，在部門之間競爭關系的作用下，每個部門都試圖取得并強化自身的壟斷地位，而壟斷地位的取得又會加劇競爭的程度，這就是競爭與壟斷的辯證法。

需要補充說明的是，第一種類型和第二種類型的競爭之間也存在辯證關系。第一種類型的競爭結果會被作為手段引入第二種類型的競爭當中，并進一步轉化為內在因素影響第二種類型競爭的結果。具體而言，第一種類型的競爭使部門內技術不斷提高，整個部門的技術也隨之提高，進而生產本部門產品的社會必要勞動時間減少。如果其他部門的生產技術水平沒有改變，那么其他部門一定量的產品就能換取更多本部門的產品，這顯然會弱化本部門的競爭優勢，使得部門之間追求壟斷地位的趨勢經常被部門內的競爭趨勢所打破。因此我們可以說，部門內競爭是部門間競爭的基礎，沒有部門內的競爭也就沒有部門間的競爭，而部門間的競爭又反過來加劇了部門內壟斷的形成。

第三種類型是不同資本類型之間的競爭，主要在產業資本、商業資本和借貸資本之間展開，其結果一方面使商業資本也參與了利潤平均化過程，另一方面決定了利息率的形成。如馬克思所說：“只有資本家分為貨幣資本家和產業資本家……并且，只有這兩類資本家之間的競爭，才產生出利息率。”1產業資本和商業資本之間的競爭對平臺經濟的產生有至關重要的作用，這一競爭不僅促成利潤在不同資本類型之間平均化，更使產業資本和商業資本之間產生互相融合、互相兼并的趨勢。在傳統的生產方式和技術條件下，商品的流通過程比較復雜且需要足夠的條件支持，產業資本受分工、專業化及效率的要求，不得不將部分職能讓渡給商業資本，讓商業資本專門從事商品的銷售活動。然而，平臺經濟的產生大大簡化了商品流通過程的復雜程度，打通了信息匯集處理、供需匹配、信譽體系建立及風險管理等流程，降低了流通成本，使產業資本能夠在從事生產之余拓展到流通領域從事商品銷售，重新收回讓渡出去的商業職能，極大地沖擊了傳統的商業資本。這也就是平臺經濟中“生產組織的網絡化和流通化趨勢”2，因而，我們在現實中就看到了傳統商業資本為捍衛自身利益而發起的針對互聯網銷售、互聯網平臺的聲討抵制行為。

互聯網平臺經濟的產生還與傳統土地空間所有者和新興互聯網空間所有者之間的競爭有關。任何一件商品的生產、銷售都是在一定的空間內進行的，傳統的土地空間所有者可以借此在剩余價值的分配上獲取一定的利益。但互聯網平臺經濟的產生卻造就了網絡空間這樣一種虛擬空間。“互聯網可被看作是一塊虛擬的土地”1，這種空間在一定意義上能夠承擔產品的生產和銷售兩方面的職能。網絡空間創造了新的產品——數字產品或信息產品。信息產品可分為再次加入生產或直接消費的最終產品和用來加速其他商品流通的流通工具兩個類型2。它產生于互聯網內部，能夠為平臺資本家帶來豐厚的利潤。近十年間，相較于石油、金融、零售等傳統行業，互聯網平臺越來越受到資本的青睞。在2024年的全球市值公司排行榜中，排名前十位中的五家都是平臺企業（微軟、蘋果、亞馬遜、谷歌、Meta Platforms），還有兩家是為平臺企業提供相關硬件技術支持的企業（英偉達、臺積電）3。可見，這種借由互聯網平臺生產出的數字產品或信息產品，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通過產品創新來修復利潤的內在邏輯。如尼克·斯爾尼塞克所說：“面對生產領域的低迷狀況，資本主義已經轉向數據，并將它作為維持經濟增長和活力的一種方式。”4

數字產品的生產并不會對傳統土地空間所有者的利益造成多大影響，關鍵環節在于互聯網平臺的銷售職能。在傳統商品銷售中，商業資本家需要一定的物理空間來展示、儲存、售賣商品，這對物理空間的所有者（包括土地所有者、交易場地所有者、商鋪所有者以及商鋪附近的倉庫所有者等）而言顯然是有利的。但隨著平臺經濟的產生，銷售過程由線下轉到線上，互聯網平臺所創造的虛擬空間承擔了原本銷售商品所需的物理空間的功能。商品的買賣不再需要在具體的、有形的空間中進行，而是通過圖片展示、咨詢問答、客戶評價、在線付款等步驟就可以在虛擬空間中完成。這種新的交易空間的創造無疑會沖擊傳統有形空間所有者的利益，且更為致命的是：傳統物理空間的交易中，無論土地、交易場所還是商鋪都是有限的，依據區位的不同而定價不同，由此給空間所有者帶來的壟斷利潤就非常可觀；而虛擬空間的交易中這種空間的有限性在理論上就不再適用了，因為隨時可以創造出新的空間，這必將大大沖擊實體空間所有者的壟斷地位。在現實中體現為互聯網空間所有者和傳統土地空間所有者之間的競爭，其背后仍然是兩種資本之間的競爭。那么，為何互聯網空間會在競爭中勝出呢？或者說，平臺經濟為何會不斷壯大呢？原因有兩個方面：一是不同資本類型之間競爭的結果。如上文所分析的，產業資本通過平臺經濟擠壓商業資本的利益，借由虛擬空間實現產銷合一，原本的分工形式和職能分化再度得到了統一。二是商業資本內部競爭的結果。作為整體的商業資本當然可以拒絕采取平臺經濟的形式而跟傳統土地空間所有者的利益站在一起，但單個的商業資本家必然要追求超過平均利潤的超額利潤，所以但凡能夠降低商業流通成本的形式都會被采用，這一行為普遍化的結果就是平臺經濟的繁榮。

三、競爭與壟斷關系下的平臺經濟及其演化特點

（一）競爭與壟斷關系下平臺經濟的結果及影響

資本之間的競爭關系促成了單個資本對壟斷的追求，而壟斷一旦形成，又在更高層次上加大了競爭的激烈程度和廣度。平臺經濟作為一種新的經濟模式，其運行和發展同樣受到競爭與壟斷規律的作用。同時，平臺經濟作為網絡空間中的一種經濟形式，勢必也會對實體空間中的經濟行為產生一系列重要影響。圍繞著競爭與壟斷，平臺經濟至少會有以下幾個方面的結果和影響：

首先，作為一般意義的資本，競爭的目的就是不斷提高剩余價值率，那么作為剩余價值生產的普遍形式，相對剩余價值和絕對剩余價值的生產規律依然體現于平臺經濟中。剩余價值生產總過程的具體表現形式為勞動過程，在資本主義生產關系下勞動過程的總體特征表現為“通過控制提高效率”5。平臺經濟中，資本控制勞動的方式更加嚴密和多樣化，比如在滴滴、優步、外賣平臺等的勞動過程中，平臺使用者的勞動時間看似靈活，實際上卻被更加精準地計算和管控，任何背離這種控制的行為都將得到嚴厲懲罰。同時，這種靈活勞動降低了勞動者的可靠性保障，使其隨時可能被輕易替代。平臺經濟催生了大量處于不穩定雇傭關系中的“不穩定無產者”（precariat）或稱“零工經濟勞動者”（gig workers），他們缺乏穩定的工作和收入，也缺乏以工作為基礎的認同感。資本正是利用數字技術高強度地剝削不穩定勞動者，例如優步公司雇用了數百名社會科學家和數據專家來管理和操縱司機的行為，通過測量、監控和量化司機行為對他們實施最嚴密的控制，換取司機的最大可能工作量，并將司機的抵抗降到最低1。研究表明，這種不穩定的勞動不僅工資收入較低，還會影響到勞動者的身心健康，帶來嚴重的心理困擾、睡眠質量下降以及幸福感降低2。平臺經濟中的不穩定勞動者受剝削程度更加嚴重，整體階級的利益面臨更加不利的局面，這是平臺資本在競爭規律作用下為提高剝削率的必然選擇。

其次，平臺內部的競爭導致平臺壟斷的形成，平臺壟斷進一步提高了競爭門檻。由于空間的虛擬性，平臺經濟呈現出來的競爭規律和實體空間中的競爭規律有很大的不同，其中最突出的特征就是明顯的規模經濟效應。由于不同用戶的地域差異性在互聯網平臺中被大大地削弱了，增加不同地域的用戶并不像實體空間那樣需要增加等量的空間成本，因此互聯網平臺在規模追求上是沒有限度的，這就必然導致各個平臺之間為了爭奪市場而采取更激烈的競爭手段。比如，平臺經濟的一大特點就是在前期以大量的資金作為補貼、優惠等形式發放給用戶，以此來建立足夠大規模的市場，并在這個過程中通過各種綁定、關聯消費等方式讓用戶對平臺形成依賴性的使用習慣，提高用戶黏性，穩定自身市場份額。這雖與傳統實體空間中商戶的優惠、折扣等商業行為類似，但卻有著根本不同的目的和結果，后者更多是為了打開自身的知名度而采取的類似廣告性質的宣傳行為，前者則是為了直接使客戶建立黏性的消費習慣，搶占市場份額。所以我們看到，平臺競爭前期的“立足競爭”異常殘酷，足夠的初始資本支撐必不可少。而一旦競爭勝出，一定規模的壟斷就會形成，進而產生“贏者通吃”的效果。且平臺市場由于受到供應規模經濟、網絡效應、多歸屬和轉換成本以及缺乏利基市場專業化的影響3，更加容易生成這種結果。壟斷進一步提高了競爭門檻，在互聯網平臺行業，巨型公司、寡頭等壟斷現象尤其明顯，這些壟斷資本又會引發新的競爭，其結果要么是大資本吞并小資本（比如阿里巴巴已從最初的在線交易平臺拓展到了電子商務、網上支付、傳媒影視、醫藥健康、物流等各個領域），要么是資本之間的聯合（比如優酷和土豆兩個視頻平臺的合并），總之都會在更高程度上加劇資本之間更大規模的競爭。競爭和壟斷的辯證運動過程無疑會對平臺經濟的未來發展方向和演化形態起到關鍵作用。

再次，平臺經濟的發展嚴重沖擊商業資本在實體領域的利益，造成這兩種資本之間的對立和競爭。如果把平臺本身作為一種產品創新來看待，那么這一新的虛擬空間產品直接替代的是原來以實體形式存在的、為商業活動提供條件的有形空間產品。正如大型連鎖超市取代了分散化的自發市場，快捷方便的虛擬平臺則取代了成本更高的實體平臺。這樣一來，實體零售行業的利益受損，商業地產商、土地所有者、商業店員、個體工商戶的利益也會受損。此外，原本附著于這些商業主體的其他類型的并未在虛擬平臺中進行交易的商業活動同樣也將受到影響。這些商業活動中的資本形式都同新興互聯網資本在利益分割上展開爭奪，其最終結果取決于雙方力量的強弱。

最后，平臺經濟的發展也會影響產業資本在實體領域的競爭關系。平臺經濟使產業資本之間的競爭更為透明且廣泛，由于互聯網空間的開放性，各產業資本之間的物理空間被大大壓縮，競爭真正成為全平臺范圍內的競爭。設想兩個距離很遠的地域性資本，可能在此之前彼此很難有商業上的交集和市場份額上的競爭，但平臺經濟卻使這種競爭成為必然，生產的社會化程度也因之提高。市場規模的擴大很容易使原本具有地方競爭優勢的企業失去優勢，因此也就加劇了產業資本之間的競爭行為。同時，平臺經濟縮短了商品的流通時間，節省了商品的純粹流通費用，所以也就加快了資本周轉速度。對那些有競爭優勢的產業資本而言，年利潤率會隨之提高，資本集聚的速度也會加快，從而加深產業工人的受剝削程度以及勞資之間矛盾激化程度。此外，平臺經濟的發展也催生出物流運輸行業的巨大需求，吸引大量資本進入該領域參與競爭，在緩解部門間資本競爭的同時加劇部門內資本之間的競爭。

（二）平臺經濟的演化特點

平臺經濟的產生和發展過程無時無刻不交織著資本之間競爭關系的演化。目前，平臺經濟尚處于方興未艾的擴張期，許多形式還未得到充分展開，許多特征越來越明朗化。根據上文所分析的平臺經濟各方面的表征，圍繞資本的屬性、目的及相互作用形式，本文認為平臺經濟在未來將呈現壟斷程度加劇、免費領域收縮、與實體經濟聯系日益密切等演化特點。

首先，平臺經濟自身的壟斷程度會加劇。“在網絡效應的影響下，壟斷的趨勢是建立在平臺的DNA上的。”1所謂網絡效應是指平臺的價值與其用戶規模成正比，規模效應顯著。亞里克斯·莫塞德和尼古拉斯 L. 約翰遜比較了線性企業2與平臺企業每億美元的相互作用與規模之間的不同，線性企業在增長到一定程度后，其邊際成本往往快速增加，導致其規模只能限制在一定范圍內；平臺企業由于其供給上趨于零邊際成本的特點，成本不斷趨于對數性平穩，相較于線性企業在理論上可能達到的規模也就更大3。這一獨特的內在邏輯使平臺經濟不僅有強化壟斷的動力（對壟斷利潤的追逐），更有強化壟斷的條件（邊際成本趨于零的網絡效應），因此平臺經濟自身的壟斷程度將會加劇，且其速度和規模都非線性企業可比擬。

其次，平臺網絡上的免費資源領域會逐漸收縮。在平臺經濟競爭的早期，由于市場份額還沒有被細分占領，初始的平臺公司往往擁有廣大的用戶市場，可以利用廣告收益來承擔為用戶免費提供諸如搜索下載、通信聯絡等服務的成本。但隨著競爭加劇，市場份額開始被平臺企業細分并互相爭奪，平臺企業不得不在廣告收益之外謀取其他方面的收益，資源不再免費或者對使用特定服務的用戶收取一定費用就成了平臺企業的必然選擇。同時，平臺經濟的興起也導致實體領域某些行業的衰落。最典型的如傳統媒體公司，“互聯網能夠在不計印刷、運輸、零售和投遞等傳統分銷成本的情況下將新聞直接傳播給全球讀者，這使得新聞報紙行業的模式完全被顛覆了”4。又如唱片行業，隨著數字時代的到來，音樂的生產和消費可以全部在網絡平臺上進行，磁帶、唱片等形式已經成為歷史，與早期僅僅作為新生產品的競爭手段而采取的免費形式不同，步入成熟期的數字音樂產品將越來越顯示出商業營利性質。

最后，平臺經濟和實體經濟之間的聯系會越來越密切。這體現在兩個方面：其一，在加速資本周轉的要求下，生產領域的實體經濟會和流通領域的平臺經濟以更緊密的方式聯系在一起，未來將會有更多領域的商品通過網絡平臺交易，實體領域的商業流通資本會進一步受到擠壓。其二，直接參與生產領域的平臺經濟將更多地表現為更加精密控制生產環節的工業物聯網1以及更加精細提取數據的平臺企業2，前者使生產過程中的精準度和智能化程度進一步提高，促進生產效率的提升和對人工的替代；后者在產品的生產過程中更多地融進消費者的偏好、習慣和市場多樣化要求，使生產更具計劃性和可控性。總之，平臺經濟和實體經濟之間的聯系將會越來越廣泛、深入。

四、競爭與壟斷視角下平臺經濟發展的政策建議

平臺經濟目前正處于蓬勃發展期，當下新一輪的網絡信息革命成為國際競爭的主要領域。我國發展平臺經濟既借鑒引進了國外成熟的技術成果，又在一些領域有獨特的自主創新。隨著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推進，平臺經濟必然會融入經濟活動的方方面面。在這樣的背景下，發揮好平臺經濟的積極作用，為我國在新一輪信息產業競爭中爭取國際領先優勢，讓平臺經濟更好地服務大眾，是我們發展并完善平臺經濟的題中之義。

推動平臺經濟繁榮發展，尤其要在發展過程中處理好競爭與壟斷的關系。首先，要處理好平臺與平臺之間的競爭關系，規范平臺經濟的競爭行為，最大程度激發出自由競爭帶來的市場活力。良性、有序的競爭是保證市場效率的關鍵。平臺經濟是互聯網、大數據等信息技術催生的新型經濟形態，政府在鼓勵支持互聯網平臺企業發展的同時，也要規范市場秩序，鼓勵良性競爭，加快網絡立法進程，依法實施監管。平臺競爭異常激烈，如果出現法治真空，很可能產生惡性競爭、“贏者通吃”等破壞市場機制的后果。因此，鼓勵推進平臺經濟建設，必須在法治層面及時跟進，完善各項法制建設。習近平總書記指出：“要健全市場準入制度、公平競爭審查制度、公平競爭監管制度，建立全方位、多層次、立體化監管體系，實現事前事中事后全鏈條全領域監管，堵塞監管漏洞，提高監管效能。”3

其次，要規范和引導平臺經濟競爭過程中出現的壟斷問題。競爭必然導致壟斷，壟斷又會加劇競爭，競爭和壟斷伴隨任何一種資本形態發展的全過程，是資本辯證運動的一般表現形式。競爭可以激發市場活力，壟斷則帶來規模效應。在平臺經濟發展初期，競爭規律起主導作用，而在其成熟期則更多地體現出壟斷規律。和傳統經濟形態相比，平臺經濟由于其邊際成本遞減的規模化優勢而更具壟斷趨勢，對于此種類似自然壟斷的特征，要通過法律形式予以規范、引導，防止平臺壟斷和資本無序擴張，必要時也可通過一定形式的國家力量約束資本行為，平衡資本利益和社會利益，在保證經濟效率的同時規避因壟斷帶來的負面影響。

最后，要協調好線上平臺資本與線下商業資本之間的競爭，避免出現“線上熱線下冷”、平臺過度擠壓實體等現象。作為一種新型的商業資本類型，平臺資本必然會與傳統商業資本展開激烈競爭，雙方在競爭過程中互相滲透，平臺資本涉足線下商業，線下商業也開始利用線上平臺渠道，最終呈現出相互融合的結果。如前所述，平臺經濟與實體經濟的融合是未來的必然趨勢，要解決好這個過程中可能出現的實體經濟反應滯后、轉型緩慢等問題，引導經濟活動的平臺化，推動互聯網與實體經濟深度融合，推進“互聯網+”行動計劃。國務院辦公廳印發的《促進平臺經濟規范健康發展的指導意見》指出，要積極發展“互聯網+服務業”，大力發展“互聯網+生產”，“推動互聯網平臺與工業、農業生產深度融合，提升生產技術，提高創新服務能力，在實體經濟中大力推廣應用物聯網、大數據，促進數字經濟和數字產業發展，深入推進智能制造和服務型制造”4。

平臺經濟對各個國家而言都是新興的經濟形式，在其發展過程中，由市場經濟的競爭規律所引致的一系列結果都會逐漸顯現出來。我們應當未雨綢繆、提前布局，引導平臺經濟實現健康、持續的高質量發展。在國際競爭加劇的當下，要利用好平臺經濟這一新的經濟增長發力點，提高我國的國際競爭力，并同國際社會一道，加強對話合作。“利用好、發展好、治理好互聯網必須深化網絡空間國際合作，攜手構建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①，平臺經濟可以而且應當更好地服務于人類命運共同體建設。

責任編輯? ?倪子雯

The Platform Economy and Its Evolutionary Characteristic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Marxist Competition Theory

Ge Haoyang? ? ?Lu Rong

[Abstract] The competition theory runs through the whole process of Marx analysis of capitalist economy， and it is also reflected in many links in the theoretical system of Marxist political economy. The competition within departments， between departments， and between different types of capital all profoundly affect economic content such as technological change， product innovation， and changes in production organization. Platform economy， as an economic form that integrates various emerging technologies such as Internet and big data， is bound to be dominated by the logic of competition， and its generation， development and results are all closely related to competition. In the platform economy， some new competitive characteristics will evolve between different industrial capitals， between industrial capitals and commercial capitals， and between owners of physical space like land and virtual space owners on platforms， which determines the future development trend of the platform economy. In the development process of the platform economy， it is necessary to handle properly the competitive relationship among platforms， prevent platform monopolies and disorderly capital expansion， and promote the integration of digital platforms and the real economy.

[Keywords] Marxist competition theory; platform economy; monopo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