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倫貝爾北疆戍邊筆記（組詩）

長脖山和它的哈森格日樂們

我相信他們已把根扎在邊防線上

身體里的界河，丈量著江山的悲喜苦樂

白晝和黑夜把時光一分為二

一半是堅守

另一半也是堅守

長脖山探出頭來

撕咬著邊境的日日夜夜：有艱辛

千百里征途是用腳印踩出來的。有快樂

面對月光

直把他鄉當成了故鄉。有夢境

一張張熟悉或陌生的臉龐

被思念，也被寵愛

哈森格日樂說：看好你自己的羊

狼，也無可奈何。虎視眈眈的目光

也是一種鋒芒在背的對峙。張胡其圖說——

我把每一寸時光都記在本子上

讓所有危難和幸福

在筆尖上涌動

我們來的時候

雪線上，是他們的身影逆著落日的余暉

行走。我們離開的時候

是我們的背影，被他們的目光

護送去更遠方

貝爾湖之戀

貝爾湖這把大鎖

鎖住的是它身后的煙塵與燈火。多么優雅

的蝴蝶結

又是多么洶涌的沉默。凝重的表情

依舊緊緊靠著大地

緊緊靠著壯士們的身影，仿佛

他們的身體里裝著另一座貝爾湖，仿佛

他們的沉默和洶涌

會突然從身體里撲出。他們有多么累

對這片泥土就有多么愛

蒼茫的雪原，涌動著絕境之美

而他們戍守邊關的風骨，進入冰雪覆蓋下

的雕塑

孤傲而血性。貝爾湖

是被守護的一聲詠嘆，一串串腳印踱進

去馴服骨子里白雪皚皚的冰河時代

親愛

我們都是來此小憩的天鵝或野鴨子。要聽

一聽

風雪中的邊關，是如何在胸口里蕩漾

邊關上的壯士

是如何撐起了茫茫曠野。彼此握手

或彼此擁抱

就是要讓身體里的溫暖

去包圍貝爾湖畔深邃的傾訴

一人，一犬

雕塑成遙遠的揮別。猶如在夢境中

替你說出山河無恙，都是錚錚鐵骨的誓言

他們也是誰家兒女

只不過背負了太多煙火人家

守了，就是一生

哪怕只是十五分之一的愛戀

就是我的全部

奔跑的黃羊

在新巴爾虎左旗邊境線上，一群黃羊

和雪一起奔跑。有影子追隨

它們并不孤獨

在領土上，小蹄印子

與跳躍的身姿遙相呼應——

你，看我的前方

那片空白的大陸如同長者，會接納所有生靈

以及熟悉或陌生的歌謠

你我共有的河流，會隨著蹄音流動

雪與塵埃平分疆土

人與生靈共守江湖

直到你轉回身，向著來處

抖一抖身上的風：你們活過的地方

我替你們活著，你未曾走過的地方

我替你走著

一只斷掉的角

是多么悲壯的勛章。又像是它

要把漫山遍野的愛恨，一寸一寸喊回

界碑

在額爾古納河畔

鐵絲網關住了兩側的喧囂。可能再向前

一步

我們就會踩疼自己的影子了

向著一條河流，行注目禮，看著它像一條路

那樣

慢慢行走

我相信它也關著好多駿馬的嘶鳴

我相信那塊界碑上

可以拴住北風輪回的舞蹈

拴住太多戍守江山的夢，等候更多行者

化身為緩緩流動的馬蹄

而它，就是一尊雕塑

千錘百煉過的手勢，成為身體上的飛白

在北疆的鋒芒中輕輕指點渡口——

我可以再守望千年

等你們這些來來往往的孩子，讀懂一塊

石頭

對故鄉的眷戀

我愿意用我饑餓的文字

來安慰你孤寂的目光。更愿意

用被時光撫摸過的手，輕輕地撫摸你

一塊塊碑，悄悄地從泥土中長出來

也會悄悄地

踱進我們的眼眶中，骨髓里

歸途上

我們就是一塊塊碑，以一條河流

或者一匹馬的姿勢

行走

護邊人

我們剛剛抵近邊境線上的蒙古包

護邊員巴特朝格魯就迎了出來

仿佛我們帶來一路雪的鋒芒

不能傷他分毫。兩條牧羊犬跳來跳去

它們已經用目光與我們打過招呼

像兩匹小馬

警覺而興奮

他指了指它們：可有靈性呢，一旦有個風吹

草動

我就早早地知道了。雖然不會說話

在身體里裝著的，是我們的兄弟

那天，當得知牧民家的羊被困在風雪里了

我兒子先跳起來說

爸，我也去

擁抱，離別。在路上

隨行的朋友講述了他的故事——

巴特朝格魯的父親，就是當年入蒙的三千

孤兒之一

把一輩子，留在了邊防線上

現在，他就像

一顆被父親夯在邊地上的心

孤寂，但不孤獨

接下來的路，依舊像一根長長的繩索

無盡無休。我竟然羞愧于牧羊犬眼眸中的

故事

羞愧于不能像他們那樣

在茫茫大雪的注視下，讓身體里的另一個

自己

破繭而出

【作者簡介】燕南飛，本名遲顏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詩刊》《星星詩刊》《草原》《詩歌月刊》等刊。曾獲科爾沁文化政府獎、阿來詩歌獎、中國詩河·淇水詩歌獎、天津詩歌獎等多種獎項。入選數十種詩歌選本。

責任編輯?烏尼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