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護“兩歲”媽媽

她，忘記了全世界，卻奇跡般認得自己的兒子。他，像小時候媽媽照顧自己一樣，把她當成小女孩一般悉心呵護……

張植出生于四川省宜賓市，母親袁家鳳曾是一名鄉村婦產醫生，善良、溫和、熱心助人。哪家的媳婦要生了，不管路有多遠，也不顧三更半夜，哪怕是頂著狂風暴雨，她都會義無反顧出診。

母親病了

張植在成都讀大學時，母親袁家鳳開始悄然發生變化，原本性格溫和的她變得易怒。家人們都以為，年近五十歲的她可能是到了更年期，過幾年就會好起來。誰料，直到2016年，母親的癥狀非但沒有好轉，反而愈演愈烈。與此同時，她的工作能力也下降了，靜不下心來做事，記憶力快速減退。

張植發現，母親還有一些異常行為，比如會自說自話，會半夜三更醒來說自己很害怕，把全部的燈都打開，將家里所有的門窗關得緊緊的，窗簾也拉上。意識到母親可能生病后，2019年5月，張植決定辭職創業。

一天，張植正在工作，突然接到老家派出所打來的電話，說母親從超市里拿了東西就走，被當作小偷，和人發生沖突后還挨了打。分身乏術的張植心急如焚地給老家的朋友打電話，拜托朋友把母親接回家，然后馬不停蹄往家里趕。看到母親委屈無措的樣子，張植不忍心責怪，他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

2019年夏天，張植帶母親去華西醫院就診。檢查結果顯示，袁家鳳的記憶力、注意力、語言功能、抽象思維功能等嚴重受損。但她得的不是張植所擔心的精神分裂癥，而是罕見的額顳葉癡呆！這種病比阿爾茨海默病和精神分裂癥更嚴重，病情進展快，典型表現為明顯的人格、行為改變，目前沒有對癥藥物。張植耳邊不斷回響著醫生的話：“你要有心理準備，家屬受的精神折磨，甚至比病人更痛苦。”

不習慣陌生環境，張植只能任由母親回到老家，每天跟她用微信視頻通話。母親最喜歡問他，“幺兒，你什么時候回來？”她忘了很多事，但兒子是她放在心尖上惦記的人。

母親在哪家在哪

張植很忙，但每個月9號晚上，他都會坐最后一班高鐵回家。那時，高鐵還沒通到縣城，張植先坐火車到市里，再拼車回家。離小區門口還有兩三百米，他便能看到翹首以盼的母親。他發現，雖然每次母親都執著地守在門口等他回家，但能辨認出他的距離卻越來越短。

張植六年級時，因為生了一場病，身體很差。母親每天往返三次接送他，陪他時，一定會坐車，但自己一個人時都會步行，她舍不得花錢，更舍不得他累。母親行色匆匆的背影深深印在張植的心中，現在到了他保護母親的時候。

2021年10月，張植放棄事業，將母親接到成都，開始全職陪伴母親。醫生說，袁家鳳的認知和心理年齡相當于一兩歲的孩子。從一開始的崩潰和無助，到最后自我和解，張植告訴自己：母親那么美好的人，值得更有尊嚴更有質量地活著。

母親喜歡吃零食，吃完后會把裝零食的紙箱盒放在水龍頭下沖洗，說洗洗還能用；她對白色的偏好越發明顯，一天可以抽掉十幾包白色的紙巾；她不停地洗手，在白色的窗簾上擦拭……張植只能跟在她身后收拾。

母親還愛出門，經常催著張植出去走走。可剛從外面回來不到五分鐘，好不容易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中，張植感覺有人在給他穿鞋子！

“媽媽？”“出去走走！”母親瞪大眼睛看著他，滿臉期待。“我們明天出去好嗎？現在睡覺。”張植完全不想動，可母親嚷著：“天老祖祖（老天爺）叫我不要睡覺，出去走走！”

張植只能穿好衣服去開門，母親像小鳥一般飛奔出去……直到她走累了，才肯跟張植回家睡覺。母親的世界混亂無序，如何給她無序的世界建立有序感？張植開始想辦法。

重建有序世界

張植開始每天定時定量地給母親準備飯菜，一天五餐，固定吃飯時間。每隔一個小時，提醒母親上廁所。為了方便照顧，他們睡在一張床上，一邊鋪著母親喜歡的白色被褥，一邊是他喜歡的顏色。起初，袁家鳳不太配合兒子的安排，但是張植耐心地哄她，反復提醒。她抵觸所有人，卻很聽張植的話，慢慢地，她越來越配合。

全職照顧母親后，張植的圈子越來越小，以前，朋友們總愛喊他聚會，漸漸地，朋友們知道他要照顧母親，不怎么找他了。張植和母親聊天，他說著自己的心事，母親沒有回應。可他覺得，這樣也很好，有母親聆聽就很好。

這是一場持久戰，也是最珍貴的陪伴。若非母親患上額顳葉癡呆，他們可能像大多數母子一樣，張植忙著工作，而母親樂在退休生活中，彼此交集不多。可如今，他們彼此相伴，真正體會到了什么叫血濃于水。母親可以忘掉一切，但他不希望母親忘掉自己是誰，所以，他每天會喊她的名字“袁家鳳”很多遍。

2022年7月，張植注冊了“植樹和袁妹妹”的視頻賬號，因為母親很喜歡別人喊她“妹妹”。“妹妹”是個聽上去很討喜也很乖的稱謂。

張植開始記錄他和母親的日常，這對于他來說，將會是最珍貴的回憶。一切都在重構，張植也從最初的無措與沮喪到越來越樂觀。他會經常鍛煉母親的生活技巧，讓她自己穿襪子、穿鞋。有時，洗完衣服去晾曬時，他會讓母親幫忙給他拿衣架，指定要拿七個，她果然拿來了七個，只不過，她把衣服揉成了一團塞在衣架上，還為自己超額完成任務而驕傲。張植直樂：“媽媽，你超棒！”母親也豎起了大拇指。每天，母子倆一起出門買菜，袁家鳳總要幫張植提袋子，不能讓兒子累著——她作為母親的本能一直都在。

2023年，張植完成了母親的一個心愿。在母親生日前一天，他帶著她去拍攝了人生中第一組婚紗照。盡管她根本不知道這是在做什么，但還是配合拍完了照片——白色的婚紗、白色的頭紗，是她一直的夢。

2023年年末，張植發燒了。他渾身發軟，頭昏沉沉地躺在床上。那幾天，袁家鳳突然變得安靜了很多，她默默坐在椅子上守著張植。迷蒙中，張植的手被母親拉住，她慈愛地看著他，輕輕拉著手，輕輕搖晃著，滿臉關切。張植鼻子酸了，小時候，母親哄他睡覺時就是這樣溫柔，眼里全是愛。盡管行為意識退化至兩歲，可她永遠清楚，她是媽媽，是張植的媽媽！

對于未來，張植并沒有太長遠的打算，母親的病不可控，她怎么變化，他便隨著她變化。他愿意陪著母親一直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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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 曹宏萍 2718286610@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