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曾經優雅

林少華

應該說，優雅是中國走向世界的一張文化名片，而我們現在好像缺少這張文化名片。自不待言，優雅是一種美、一種審美向度。遺憾的是，在這個流行美、包裝美、消費美甚至“耽美”的時代，我們很少見到優雅之美。我們不缺少威武，多少人龍騰虎躍笑傲江湖；我們不缺少豪邁，多少人呼風喚雨點豆成兵；也未必缺少一馬當先、一劍封喉、一騎絕塵的剛毅、果敢和瀟灑。我們甚至不缺少對日本“物哀”之美的理解和推崇。而環顧四周，唯獨少了優雅。優雅哪里去了？甚至，有時候談優雅都要小心——誰談優雅誰矯情、誰淺薄、誰“小資”“文青”、誰矯揉造作。在一部分人眼里，最優雅的姿態，可能不是謙恭而是輕蔑，不是欣賞而是質疑，不是嚴肅認真而是玩世不恭，不是溫潤如玉而是尖酸刻薄，不是高山仰止而是設法把高山碾平或者和自己扯平。進而言之，這是個沒有洪流只有“流量”的時代，少有史詩只有“段子”的時代，少有畫卷只有碎片的時代，少有燃燒激情只有一地雞毛的時代，少有悟道志向多有官能刺激的時代。一句話，沒有優雅只有“網紅”“網暴”“網噴”的時代。

我們曾經優雅。或“清流急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或“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或“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或“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或“明月清風一壺酒，竹影花香萬卷書”。說極端些，離開了雅，中國傳統文化就難以成立。即使激烈抨擊雅正文化的五四時期，李大釗、蔡元培、魯迅、聞一多、朱自清、劉文典、郁達夫、徐志摩他們，也不僅僅有橫眉冷對的表情，而同時留下了無數優雅的身影。也不單單男人，董竹君、林徽因、陸小曼、張充和等才女的優雅風姿，至今仍叩擊著我們的心扉，撩撥著我們的鄉愁。

或許你要說，突如其來的病痛，波譎云詭的職場，始料未及的失業，房貸車貸婚貸，導致的大多是“內卷”“內耗”“躺平”“啃老”“宅男”等等，哪能優雅得起來呀？沒有優雅的環境，還談什么優雅、優雅之美呀！可我要說，即使環境再不優雅，也不意味著就只有打打殺殺罵罵咧咧或嘰嘰歪歪鬼鬼祟祟這種選項。

說絕對些，優雅與環境無關，與時代無關，與社會無關，更與時尚無關。而只與自己有關，純屬自己的事——多好，自己說了算，你一個人說了算！美貌是上天的恩賜，可遇不可求；而優雅來自后天的修為，想求即可遇之——遇到那種不動聲色的美、靜水深流的美、月出東山的美、風吹麥浪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