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奏與速度的演繹

周君

[摘 要] 指揮的二度創作，是在深刻理解原著時代背景、深刻內涵和藝術特點的前提下，通過對作品結構的整體把控、音樂語氣的細節處理等，提高作品的豐富性和表現力。其中的節奏與速度，是二度創作中最重要的內容之一。在歌劇《小二黑結婚》的復排和演出中，嘗試了指揮二度創作，收到了良好的效果。以歌劇《小二黑結婚》新版本的配器為例，擷取歌劇中比較有代表性的段落，從節奏和速度的角度做了具體闡釋。

[關 鍵 詞] 民族歌劇；指揮；二度創作；音樂節奏；速度

歌劇《小二黑結婚》是根據趙樹理同名小說改編的中國第一部經典民族喜歌劇。2016年，中國歌劇舞劇院重新復排了《小二黑結婚》（以下均稱為新版），作為經典民族歌劇，先后多次參加了中國歌劇節展演、中國藝術節展演、國家大劇院經典歌劇展演等重大演出，復排版本至今已經在全國范圍內演出了四十余場。

筆者作為中國歌劇舞劇院的常任指揮，有幸參與《小二黑結婚》從復排到演出的全部階段，并與喬佩娟（《小二黑結婚》首演“小芹”扮演者）、黃定山總導演一起，認真解讀歌劇中的所有唱段、表演、唱法，并分析音樂形象。作曲家李文平根據中國歌劇舞劇院民族管弦樂團的編制，以原版音樂為基礎重新編配了全劇。

《小二黑結婚》首演的時間是1953年，當時由于樂器種類、演奏員演奏技巧等因素的制約，配器只能因地制宜。而現在，中國歌劇舞劇院民族管弦樂團是一支訓練有素、各聲部技巧高超的國家級專業樂團，所以作曲家對目前的編制加以重新編配，呈現效果是相當豐富的。雖然首演至今已跨越70余年，但是作品中依舊延續了民族民間最樸實、具有感染力、最生活的音樂色彩，而且增添了作曲家新的理解和詮釋，既保留了年代感，也契合了當代觀眾的聽覺審美。

筆者認為，指揮的二度創作，是在深刻理解原著時代背景、深刻內涵和藝術特點的前提下，通過對作品結構的整體把控、音樂語氣的細節處理、背景的剖析、速度節奏的控制、唱詞和音樂關系的理解、音樂情緒和氛圍的帶領與塑造、樂器合奏時聲場的立體與平衡等，以提高作品的豐富性和表現力。其中節奏與速度是“二度創作”最重要的方面。即便是相同的指揮家或演奏員，在不同的環境下所演繹的速度都會有所不同。敏銳的速度感是音樂工作者必不可少的技能。影響節奏和速度的因素有很多，包括社會環境、閱歷、現場觀眾、感情經歷，甚至心跳速率等，都會或多或少產生影響。杰出的二度創作，可以使作品的精華體現得更加鮮明和突出。下面筆者就以這次新版的配器，擷取歌劇中幾個比較具有代表性的段落，從節奏和速度的角度，嘗試解讀其音樂形象以及二度創作的音樂呈現。

一、不同時代背景下的速度處理——序曲之“舞曲”

老版本的序曲是慢的，也叫“序”。而在2016年重新編配的新版本中，作曲用了“小二黑”與“小芹”結婚之前的“舞曲”前半段作為新版開場的序曲，為全劇奠定了一個歡快、圓滿的基調。其另一層意思是，1952年《婚姻法》已經生效，象征著自由民主的婚姻制度最終戰勝了封建迷信的傳統禮教。

序曲之《舞曲》作為全劇的縮影，雖然有曲折，但是最終歸于圓滿。譜面標注速度為132，但在實際演出中，將速度定在了144左右。我們熟知的《春節序曲》《慶典序曲》《節日序曲》等代表中國節日歡鬧的音樂，都是熱烈且快速的。那么放在此劇中，132的這個速度還不足以讓觀眾體會到小二黑與于小芹結婚的圓滿場面，所以筆者將速度定在了144左右，效果一下就出來了。

二、角色心理外化的速度處理——“序”和“清凌凌的水，藍瑩瑩的天”

之前說過，老版本的《小二黑結婚》是從這里開始的，一串具有中國傳統民族調式的音階上行，大幕徐徐拉開，音樂勾勒出遠在大山里的劉家峧村落的形象，也可以理解為清晨，竹笛獨奏模仿靈巧的鳥兒鳴叫，彈撥樂的輪奏模仿潺潺流水。

全劇最經典、流傳最廣的詠嘆調之一就是“清凌凌的水，藍瑩瑩的天”，隨著板胡的加入，女一號“小芹”出場了。這里樂隊齊奏，開始就四個“re”，第一個 “re”有附點需要加強重音，后面兩句也是一樣的，一個樸實無華、干凈整潔的農村女性形象就被刻畫出來了。板胡的音色明亮，音樂表現力強，在此劇中作為“小芹”的幫腔樂器，也反映出“小芹”對愛情堅定、對惡霸毫不示弱、對逼婚堅決抗爭到底的人物性格。柳琴與琵琶伴奏表現了小芹輕巧、年輕的姿態。胡琴的震音和大提琴貝斯的撥弦分別表現了小芹焦急等待的心情和心兒撲通跳的緊張心理。豎琴和鐘琴巧妙地勾勒出小芹的內心獨白：生怕別人看出來她對小二黑的思念而引來麻煩，因為生在舊社會，尤其是在偏僻山區的小村落里，自由戀愛會遭到封建殘余勢力的迫害。隨著板鼓的加入，思念的情感更進一步，速度越來越快，音樂情緒也越來越激動。

分析整首詠嘆調的曲式結構，整首詠嘆調共分為五個樂段，每個樂段的情緒都有變化，在指揮的處理上，每個樂段的層次和速度都是不一樣的。

第一樂段：總譜第一場，63—71小節，小芹首次亮相，唱出了耳熟能詳的四句：“清凌凌的水來，藍個瑩瑩的天，小芹我洗衣（裳）衫，來到了河邊。”整體速度是寬廣但激動的，速度定在50上下。

第二樂段：72—92小節，小芹為什么會激動？原來是相好二黑哥今天要回來了，她瞞著娘出來洗衣裳順便等他回來。這段基本是在陳述故事背景，所以音樂的速度比前一段稍微流動一點，定在64上下。

第三樂段：93—112小節，進入二黑哥臨走那天的美好回憶，在描寫內心活動的時候，往往要十分細膩地去刻畫，所以我們將速度定在45上下，慢慢品味這美好的回憶。

第四樂段：113—157小節，思念之情愈來愈濃，甚至想起昨夜的夢，明知道沒有發生，但是越想越興奮，音樂情緒也需要跟上小芹的思緒，由慢起到漸快，把這段思念推上高潮。

第五樂段：158—177小節，小芹焦急地等待著二黑哥，任何風吹草動、鳥語花香感覺都是愛情隨時降臨的暗示，感官變得十分敏捷，所以音樂速度要明快起來，譜面速度是138，但我認為這個速度對唱詞會有一些影響，作曲也可以自由一些，所以最終演出將速度定為120上下。

這個樂句是《小二黑結婚》全劇的一個核心主題，第一次出現在“清凌凌的水，藍瑩瑩的天”中，筆者對這個樂句的解讀有多層含義。首先，悠長起伏的旋律體現了山西劉家峧村落的自然風光，笛子的顫音和中聲部的三連音就像是描繪鳥語花香、潺潺流水，高音聲部的旋律仿佛在描繪藍天白云、連綿山脈。其次，這段旋律也是小芹與小二黑的愛情主題，兩人墜入愛河后身邊一切都變得美好。到第五幕結婚那一段，這個主題將再次出現。最后，筆者認為這段旋律還有更深層的含義，即人民群眾渴望自由民主，不想再受封建殘余勢力的壓迫，到第五幕區長主持正義把村霸金旺帶走，化解了雙方家庭的矛盾，教育二孔明和三仙姑時，這個主題再次出現。

三、情節推進的速度處理——“不是小芹我不結婚”

這段是二幕的音樂，劇情主要反映小二黑的家庭情況。二黑的父親劉修徳，人稱“二諸葛”（劇中叫“二孔明”），喜歡陰陽八卦，算出小芹命中克男人，就不同意二黑與小芹交好，這天剛好看到一家人送八歲的女兒，他就收下給二黑當童養媳。那么封建迷信的二孔明在音樂上是如何體現的呢？作曲家巧妙地用了兩種樂器：三弦和竹板。三弦音色渾厚、粗獷，符合一個老者的形象，而竹板這個打擊樂器清脆響亮，音色耳熟能詳，過去常常在街頭叫賣或相聲演出中使用，這兩種樂器作為二孔明的幫腔樂器，把角色古板倔強、迷信落后的性格一下就體現出來了。所以，只要有二孔明演唱的部分，這兩種樂器基本上都是跟著的。

在“不是小芹我不結婚”中，父子二人從談話到爭吵在音樂中是如何呈現的呢？這段音樂分為四個樂段，配器層層遞進。

第一樂段：總譜第二場，20—92小節，雙方對話比較平穩，二孔明給二黑說了收了一個童養媳的事，二黑雖然不情愿，但是態度很好地和父親溝通了，表明想自由結婚，不需要父親操心。整體的配器比較簡單，以八分音符在正拍為主，敘事性比較強

第二樂段：93—155小節，雙方都有了一些情緒，首先，二孔明一語道破二黑與小芹交好的事，直接反對。伴奏的節奏從正拍變成反拍，不穩定的情緒凸顯，其中還有速度、語氣變化，拍號也從穩定的2/4拍變成符合拍子2/4+3/4拍。

第三樂段：156—193小節，二孔明說小芹被反駁，直接說起了三仙姑（小芹的娘），說她娘名聲不正，天天裝神弄鬼，二黑卻執意要娶小芹。伴奏從八分音符變成十六分音符，密集的音符顯得人更加焦慮不安，速度也隨之加快。

第四樂段：194—198小節，兩人吵到最高潮，誰都不退讓半步。音樂變成散板，伴奏隨著語氣，所有樂器變成單個的重音或震音，加入定音鼓和小打，把氛圍推向高潮。

我們可以從分段中整體把握這段音樂的走向，隨著劇情的推進，音樂結構也在不斷地變化，指揮的準確性在樂隊和演員中間形成一個橋梁，用手勢把音樂情緒精準地傳遞給樂隊，最終演奏出來。

四、結束語

民族經典歌劇《小二黑結婚》的復排和演出是一次難得的學習機會，前輩大師以非凡的藝術激情和深厚的音樂積淀創作出如此鮮活生動、歷久彌新的藝術作品，給后來者以極大的藝術滋養和創作啟迪。《小二黑結婚》指揮的二度創作，是指揮家以其獨有的藝術感悟和手段為經典加入全新注腳，賦予其鮮明的時代特色，是對經典的升華和豐富，是在試圖把握原著精神并且結合時代特點進行藝術再呈現的一種嘗試，為當代人感受經典、傳頌經典提供了新的方式和可能。

參考文獻：

田川，楊春蘭.五場歌劇《小二黑結婚》（套裝版）（全2冊）[M].上海：上海音樂出版社，2017.

作者單位：中國歌劇舞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