蕉窗聽雨

小品拾錄

今世儒生，竭半生之精力，以應(yīng)舉覓官。幸而得之，便指為富貴安逸之媒，非特于學(xué)問切己事不知盡心，而書冊亦幾絕交。如韓昌黎所謂“墻角君看短檠棄”，陳后山所謂“一登吏部選，筆硯隨掃除”者多矣。是未知著了袈裟之事更多也。余同年李南金登第后，畫師以冠裳寫其真。南金題詩云：“落魄江湖十二年，布衫闊袖裹風(fēng)煙。如今各樣新裝束，典卻清狂賣卻顛。”雖一時戲語，然知紳裳之束縛，非韋布比，而加意檢束，亦自有味。

——[南宋]羅大經(jīng)《鶴林玉露》

曹孟德嘗言老而能學(xué)惟吾與袁伯業(yè)。東坡云，此事不獨今人不能，古人亦自少也。東坡以《<論語>解》寄文潞公，書云：“就使無取，亦足見其窮不忘道，老而能學(xué)也。”予竊謂年齒寢高而能留意于學(xué)，此固非易事，然于其中亦自有味。蓋老者更事既熟，見理既明，開卷之際迎刃而解，如行舊路而見故人，所謂溫故知新者。人于少年讀書與中年、晚年所見各不同，其作文亦然，故老而能學(xué)，蓋自有以樂之也。

——[南宋]費袞《梁溪漫志》

予少從先君宦游臨川，沿塘植柳，偃仰披拂于朝煙暮雨之間，千態(tài)萬狀，可數(shù)十本。塘之水微波巨浪，隨風(fēng)力強弱而變化，可數(shù)十丈。鸚燕之歌吟，魚蝦之潛躍，云霞之出沒，不可具狀。則境與心得，既塊然莫知其樂之所以。稍長，讀昔人“柳塘春水漫”及“楊柳風(fēng)來面上吹”之句，則心與句得，又茫然不知其妙之所寓。近歲養(yǎng)疴之余，專靜，久之理與心會，不必境之在目；情與神融，不必詩之出口。所謂至樂與至妙者，皆不假外求而得矣。

——[明]張詡《柳塘記》

南高峰下，松梢亂云，竹影蔽日。刳竹引泉，其聲潺潺，出于澗底。啼鳥上下，與行人唱和。境過清，非韻士不能耦而居，非胸中夙有煙霞者不能鬯其文章之靈氣。吾友程原邇從新安來，同王象斗讀書于此。余偶過其室，瀹茗焚香，出文章數(shù)篇讀之，曠遠(yuǎn)卓絕，澗水松風(fēng)，宛在筆底。吾嘗嘆人生于世，凡濃艷之物，可爭掬取者，以吾澹然當(dāng)之，其味立盡。惟天下名山水，高人韻士，與奇文章相逼而來，領(lǐng)此趣者覺神魂飛動，手足鼓舞。

——[明]張鼐《程原邇稿序》

前開一鏡，堤柳溪流，雜以畦畛，叢翠之中，隱見村落。降臨水行，至功德寺，寬博有野致。前繞清流，有危橋可坐。寺僧多業(yè)農(nóng)事，日已西，見道人執(zhí)畚者插者帶笠者野歌而歸。有老僧持杖散步塍間，水田浩白，群蛙偕鳴。噫！此田家之樂也，予不見此者三年矣，夜遂宿焉。

——[明]袁中道《游西山十記·記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