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家族文化相輔相成,宋代湖湘的界定大致是指湖南東部的“荊湖南路”地區,這一時期的湖湘處于穩定與激變的政治環境以及博大匯融的人文環境中;出現富族向士族的轉化,這些士族更多地將注意力轉移到地方的安定和家族的發展上來,以及在地區社會的公共工程上,對地方事務逐漸掌握了話語權,家族士人在文學的功績上具有理學精神和學者化的傾向。
【關鍵詞】宋代湖湘;家族;文化
【中圖分類號】K244?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4)18-006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18.020
基金項目:本文系湖南信息學院2022年度校級科研項目“宋代湖湘家族文化研究”(項目編號:22)成果。
湖湘地區雖屬南方,但因“北有大江阻隔,南有五嶺之薄,西有黔蜀之連,群苗薈萃,蓋有四塞之國”而得名。其地少山多、重山疊嶺、灘河險峻、舟車不易為運”,湖湘不屬于宋代“中國經濟最發達”的地區,因其封閉的地理環境,所以少有連續幾代傳承下來的典型家族。但是,宋代湖湘地區同樣存在富族與士族,家族文化成就逐漸顯現,作為歷史的存在,同樣有研究的必要。湖湘地區在宋代以后加入全國先進地區的行列,更有其自身的發展歷程,要對湖湘地區的文化史有貫通性的認識,宋代湖湘不應是缺損的一環。
一、宋代湖湘的界定
“湖湘”二字連用大抵始于唐代,南宋時期湖南境內出現的著名理學學派,當時的人稱為“湖湘學派”;唐代設置“湖南觀察使”,出現“湖南”一詞;湖湘地區的地理行政建制大體上繼承了晚唐,但也時有一些調整和變化;兩宋時期,潭州設置“荊州南路”,領“潭州、衡州、永州、郴州、道州、韶州”[1],以及桂陽監、武岡軍,轄下所有地級市和廣西全州部分地區,除岳陽市外,今湖南省東部基本包括在內。當時的“湖湘”和“湖南”并非之現在的湖南全境,本文所涉宋代湖湘一帶,即指湖南東部的“荊湖南路”地區。
二、宋代湖湘政治與人文環境
(一)穩定與激變的政治環境
湖南的政局在整個北宋時期大致平穩。尤其是宋初,北宋為了鞏固自己的統治,對湖南的安定社會和百姓休養生息的政策更加重視。如963年春,宋軍長驅直入潭州,宋太祖即下詔:減潭州、朗州死囚——諸如此類,釋放以下被流刑之囚,遣返配役者,免交稅金三年,以示寬恕。此外,在北宋君臣的法律思想觀念中,將政治清明列為十分重要的一環,一方面,重視法治建設,法令完備,執行有方,如宋太祖曾說對于觸犯法令者,唯有用劍,即嚴格執行法令,仁宗稱古來君王欲治理好天下,必定以律法為首務,皇帝更是親自參制定和修改法律,北宋神宗“留意法令,每有司進擬,多所是正”[2]。皇帝對清明法律制度的重視,深刻影響了士大夫的價值取向和行為,“工吏事,曉法律”成為宋代士大夫群體的一種風尚。加上北宋前中期的湖南吏治,總的來說是清明有為的。自宋太祖始,就嚴防和重懲灌云貪贓枉法,這樣階級矛盾相對緩和,農民從戰亂中重新回到土地上開始墾荒生產,大量墾辟山田“的禾”。潭州、朗州等商業城市也得到振興拓展,經濟由復蘇趨向繁榮。
自仁宗以后,封建統治者加緊了剝削、折變等手段層出不窮,加上三湘的旱澇天災,階級矛盾不斷激化,政局也隨之變化?!熬缚抵儭焙?,南宋朝廷在金國兵鋒逼迫下繼續南遷,最后定都臨安(今浙江杭州)。全國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因南宋的偏安和北方中原人口大量南逃而向江南地區遷移。包括湖南在內的江南地區在南宋統治的150年間大量開墾閑地,糧食生產有了很大發展,湖南成為與金朝對峙的重要補給地,由此湖南糧食生產有了很大發展。手工業和商業也隨之興旺,尤其是一些興起商業都市。在文化方面,湖南不僅是理學的策源地,而且文壇上人才輩出,詩詞的成就十分突出。天崩地裂的“靖康之變”,給宋朝的文人士大夫以巨大的刺激,悲憤之情成為時代文學的主旋律。應該說,這一大事變對于湖南士人家族文化建設是一個轉折點。在此過程中,盛極一時的衡山湘水變成了金戈鐵馬的烽火疆場,朝廷的孱弱怯懦,民族的奇恥大辱,自身的顛沛流離,都讓這個時代士人們的心被強烈的灼傷。
(二)博大匯融的人文環境
遠古時期的湖湘地區,處于楚國南境較為偏僻之地,“北阻大江,南薄五嶺,西接黔蜀,群苗所萃,蓋四塞之國。其地水少而山多,重山疊嶺,灘河峻激,而舟車不易為交通”[3]。其地理環境因多山豐水形成封閉之勢,成了“過洞庭,上湘江,非有罪左遷者罕至”(柳宗元《送李渭赴京師序》)之地。因漢代和唐代時期,都城位于長安,嶺南、西南為貶謫之人的居所,湖湘地處貶謫居所與都城長安中間,幾乎所有貶謫文人幾乎都經湖湘中轉,地理上“具有‘遷客騷人,多會于此的聚散特征”[4]。此外,湖湘與中原接壤,地理上的優勢又讓湖湘既受中原文化和儒家文化的影響,又有“盤瓠之后,俗好巫鬼,江山風物之所蕩”巫風相沿成俗,兼具儒家與楚地文化。受中原地區的影響,“其語言、民俗既具有與中原地區異質的特征,又不似嶺南地區方言有令北方人極難通曉的晦澀”[4]。地理和文化上的特殊性,讓湖湘地區的文化呈現出迥異于同一時期的東南沿海發達地區,主要表現在一方面,“先秦楚國屈原、漢初賈誼的流寓使得湖湘與流寓文化在發源處便建立了一種定向關聯”[4]。文化上具有的兼容并包易于文人在此立足生根。這些文人墨客在詩學、美學上構筑了一個又一個巔峰,影響著華夏文明的歷史,“他們帶給湖南的不僅有傳唱亙古的詩文絕唱和哲學沉思,更有文學家生命大化的人格魅力和藝術追索的憂患意識”。另一方面,北宋時期其城市商業經濟發展緩慢,相對于江浙沿海一帶等地,仍處于落后狀態。故而彼時彼地,一般士子更加專心向學、皓首窮經。清光緒《湖南通志·人物志》以縣官以上,治學有成,忠孝有節,名垂青史為標準,收錄了390多位湘籍人士,其中179位入仕,是宋王朝時期的湘籍人士。北宋進士93名,南宋進士86名,可見湖南士風之盛。
南宋時,外來文化精英大量入湘,北方移民大量入湘,加上有朱熹、胡安國、胡宏父子等崇尚經世致用的學界人士,書院開始興盛起來;還有辛棄疾、周必大、張孝祥、真德秀、文天祥、李芾等愛國名士,他們先后擔任知潭州、湖南安撫使等職,既有極高的學術涵養,又有極其強烈的反抗意志和愛國熱情,使當時的湖湘人深受憂國憂民、關注現實、介入時政、精誠愛國文化的熏陶,開啟了一個“唯楚有才,于斯為盛”的時代。這一時期的湖南,在風俗民情上,除漢族外,還有“土家、苗、瑤、侗、回等少數民族”[5],各民族各有各的語言,各具特色的風俗民情。這樣的地域條件和風俗民情,造就了湖南獨有的民俗文化。
三、宋代湖湘家族的文化建設
(一)富族向士族的轉化
士人是地域社會中文化的象征,是社會地位的象征,以士人為基礎的家族文化對社會具有不可忽視的影響。與北宋東南地區相比,湖湘地區雖然經濟欠發達,尚未形成規模較大、穩定的大家族,但財富高度集中,出現了許多富族,這些富族又分為新興富族和傳統富族,其富族經過歷代的積累,在參與地方政治、財富積累、社會關系拓展、文化聚攏、注重自身家族建設、熱心公益事業和社會建設等方面均呈現出不同于前代的新局面,其中不乏成功轉型為士族的富族,如胥偃,未入仕時“家有良田數十頃”“既貴,悉以予族人”[6]。按照當時的土地計量方式,有良田數十頃,說明在當時屬于大地主。他成功考中進士,授大理評事,而放棄祖產,舉家遷居北方,后純粹依俸祿為生,完成從富足向士族的成功轉化。此外,還有潭州黎梓、吳定、楊夢魁、澧州李用之、衡州陳秀舉等家族,從富族考取功名,進入仕途。這些富族成為湖湘初具規模的士族中的中堅力量,他們的家族文化成就對湖湘文化產生了積極的影響。
(二)湖湘家族文化
宋代是中國古代家族制度發生重大轉變的時期,即從宋代開始興起的以“敬宗收族”為主要特征的家族形態,為明清時期家族組織的形成奠定了基礎,它對當時的經濟、政治、文化等各個社會層面產生了深遠影響。從此,衡量宋代家族影響力的標準不再是門第和政治權利的高低,能夠代表社會地位的各類官職、財富、文學聲譽等不再依靠世襲獲得,這種變化讓當時的宋人找到了新的努力方向:在某個領域通過家族成員的不懈積累和奮斗,就能夠成為具有一定社會影響力的大家族。通過這種方法,這一時期多個家族經過幾代人的努力和不斷的試錯成就斐然,成為當時掌握重要社會資源的新興家族。
在唐宋更迭的大背景下,唐朝盛行的“豪族”在宋朝早已被新興的以地方家族精英為中心的家族所取代,而宋朝士族對國家政治建功立業的關心也不如前代的精英階層多,而是“更多地將注意力轉移到地方的安定和家族的發展上來”[7],以及在地區社會的公共工程上,而不像前代的豪族家族那樣,在國家政治上建功立業,對地方事務逐漸掌握了話語權,介入的積極性也越來越高。
而家族欲達到成為新興家族的目標,家族成員走科舉之路后入仕,從而帶動更多家族后輩入仕則不失為一條捷徑。科舉制度中的文舉顯著的特征是以寫文章著稱,為了入仕,家族成員不得不皓首窮經,將大部分精力投入到文化知識的學習和文章的撰寫中,這就造成了大多數科宦家族在一定程度上成為具有一定文學成就的家族。這些科宦家族經過幾代人的積累具備了深厚的文化積淀,“有時能夠超越科舉制度的強制導向性與功利色彩,而以遺世獨立的精神相對游弋于科舉制度強大輻射力之外”[8]。在出世和入世的碰撞中,新興家族的文化表現出多元化的特征。
以湖湘家族為例,在南宋社會政治劇變的情況下,表現出忠君忠義、心系天下安危、家族飽含功業未成遺憾的濃厚道德情感,家族士人在文學上的功績上具有理學精神和學者化的傾向。
宋代湖湘新興家族普遍在文學上具有一定的成就,文學上享有聲譽對家族地位的穩固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特別是趙宋王朝將“重文抑武”的治國理念發揮到極致,文學創作上的突出成就既能夠維護和振興家族威望,文學成就高的成員又能夠在科舉中成功走上仕途,成為普通家族向新興家族轉化的重要方式之一。科舉選才的重要標準之一是文學功底的高低,比如以考察解決實事能力為主的策論和以文學修養為主的詩詞賦,即便是已經成功入仕的官員,文學才能的高低同樣是評判一個人能否勝任的重要標準,朝廷中享有清譽的閑職需要文學才華卓著的人擔任,許多高官要職也由文學才干高的人員擔任,因此,通過文學創作能夠達到比軍事功業以及經濟財力相等甚至更高的地位,這當然會引起其他家族的羨慕。所以,自宋代起,致力于后世興旺的家族將更多的財力和物力投入到家族成員的文學教育中,以文傳家成為這一時期不少新興家族成功轉化的途徑之一。
同時,不能否認的是家族興旺和聲譽的維護需要強大而持久的財力支持,以及顯著而連續不斷的政治地位,這種情況在宋代以前較為常見,但是,宋代部分新興家族在缺乏顯要政治地位和強大經濟實力的情況下,依然能夠依靠文學成就讓家族聲譽維持數代而不下降,比如湖湘永州道縣周氏,周敦頤、周壽、周燾等,周敦頤臨終前只做到廣東轉運判官,去世時家中物品不足一箱,錢財不到百文,但他的思想奠定了“宋明理學”的基礎,是宋代及后世公認的“理學”開山之人,“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凈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9],直到現在仍振聾發聵。
宋代湖湘新興家族在家族傳承方面特別注重道德教育,其中最為重要的道德教育是尊敬祖宗、和睦家族、對父母長輩盡孝、對晚輩仁愛。較少出現前代世家大族中對家族特權和世襲制度的刻意保護,以此為基礎,宋代新興家族對家族血緣關系更為重視,慎終追遠,強調親族之間的互助友愛,將整個家族的興衰成敗內化為家族成員間的內在責任,在面對困難時能夠團結一致,確保家族延續。此外,道德教育還重視對家族成員精神氣節和人格的教育,如做事有理有節、剛正不阿,這種教育普遍塑造了宋代文人的人格。如周敦頤特別重視道德教育,他認為為人處世最重要的行為法則之一就是“誠”,“誠”字也在他的著作中多次出現。
宋代人藏書之風盛行,加上朝廷鼓勵文風,使得宋人具有讀書的政治和物質條件,宋人喜讀博文,他們的知識廣度和深度超越了前代的知名大家族,也超越了同一時期以博文著稱一方的大家族,他們以博大匯通的文化知識成就了宋代文學厚實的文化內涵,也讓宋人具有有別于前代文人的思想境界,他們不拘于一家之言,思想境界開闊,不拗于一時的寵辱得失,順境時積極入世,造福百姓,逆境時不自暴自棄,努力加強自身修養,將個人的得失放在家國命運之后。宋代新興家族風氣中普遍存在的超然獨立與曠達不拘之風,與此存在較大關系。
具體到湖湘醴陵丁氏和茶陵譚氏家族,其在結構上它表現出族群聚集而居、注重宗親孝敬友愛等特征;在功能上,它是維持著整個家族的生存和發展的基礎,保證家族在經歷困難時能夠穩定有序。受湖湘家族在政治演變、家風家學的文化熏陶,丁氏和譚氏家族呈現了家族內部人物之間的承繼關系、家學淵源、階級慣習以及家族文人的思想宗尚、心態演變等,即北宋時期,社會政治相對穩定,丁氏和譚氏家族文化表現出為自身家族建設、公益事業以及社會建設的傾向,家族文人如丁雋、丁少連、譚巽、譚異、譚世績等文人心態受家族文化的熏染透射出以家族德業功業為傲,關注家族傳承的意識;南宋時期,面對社會政治的劇烈變革,他們的家族文化具有忠君忠義、心系天下安危的強烈道德情感,表現出積極參與政事的實際行動,家族文人丁氏如丁公億、丁應奎、丁公才以及譚氏如譚颙、譚世選、譚應時等文人心態表現出積極入世、直面社會現實的特征,將自身命運與家國命運緊密聯系在一起,同時,其文學成就具有理學精神及學者化的傾向。
四、結語
宋代湖湘地區部分富族逐漸轉化為士族,家族文化成就逐漸顯現,并有其自身的發展歷程,即對湖湘地區的文化史有貫通性的認識,宋代湖湘不應是缺損的一環。通過對宋代湖湘所處的政治人文環境的概述,探究家族成員在宗尚和創作過程中對家風家學的傳承和發揚,也是對宋代家族文化繁榮現象的一種重要把握和促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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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279.
作者簡介:
姚素華,女,河南商丘人,文學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與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