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美琛
【摘要】《天堂蒜薹之歌》中修辭格的運用是莫言寫作風格的代表性特征之一。本文以勒弗菲爾的改寫理論為背景,研究意識形態、贊助人和詩學三大因素對譯者的操控,研究發現翻譯家葛浩文在翻譯《天堂蒜薹之歌》時受到三種因素的操控,從而對修辭格進行了適當的改寫,揭示譯者如何在原文和讀者所代表的兩種文化之間進行取舍。對莫言小說修辭格英譯的研究為當代中國文學外譯過程中修辭格的翻譯提供了參考價值。
【關鍵詞】改寫理論;修辭格英譯;莫言;《天堂蒜薹之歌》
【中圖分類號】H315?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4)19-0115-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19.035
莫言是當代中國文學的代表作家之一,曾獲得諾貝爾文學獎、茅盾文學獎等多項獎項,其作品被譯介成多種語言。莫言的《天堂蒜薹之歌》是一部反映底層農民生存困境的小說,小說取材于社會真實事件。小說的藝術價值很大程度上取決于莫言對于方言的應用,此外,他對于修辭格的運用也提升了文本的審美價值。辭格不僅能修飾文本的風格,也反映了作者對語言的使用技巧,但這也對小說譯者提出了更大的挑戰。
這篇反映社會現實的小說由著名漢學家葛浩文翻譯,英文版深受西方讀者的喜愛。葛浩文在翻譯的過程中選擇的翻譯策略受到很多因素的制約,其中包括改寫理論視域內意識形態、贊助人和詩學三大主要因素的制約。本文旨在從勒弗菲爾的改寫理論出發,對《天堂蒜薹之歌》英譯本中的辭格翻譯進行研究,以探究在修辭格式翻譯的過程中意識形態、贊助人和詩學因素對譯者的操控,為中國文學的外譯帶來啟示。
一、修辭格翻譯與改寫理論
(一)修辭格翻譯研究
修辭格是當代中國作家創作的一大特征,探討其翻譯對中國文學對外傳播具有重要意義。修辭格能生動形象地傳達原作的語言風格與習慣,不同語言的國家的作者在創作時使用的修辭格會大不相同,這種具有濃厚語言風格的格式給翻譯造成了困難,對譯者提出挑戰。譯者對與此的處理直接會影響原作在目的語國家的接受度,所以對小說修辭格的翻譯引起了國內外學者的關注。目前,學者主要從功能對等理論、關聯理論、交際翻譯理論等翻譯理論出發來探討修辭格翻譯問題,基于改寫理論探究修辭格翻譯的研究相對較少。
(二)改寫理論
改寫理論由著名翻譯理論家勒弗菲爾提出,他認為文學闡釋受制于文學系統的制約因素,文學研究的任務就是解釋各種寫作和改寫活動如何受制于某些限制因素。(裴競超,2011)改寫理論主張翻譯不能真實地反映原作的語言與風格,因為譯者始終要受到意識形態、贊助者和詩學這三種要素的制約。意識形態主要分為社會主流意識形態和譯者個人意識形態;贊助人指為譯本發行與流通提供經濟支持的出版商、雜志社、報紙等機構或者個人,他們可以決定或限制譯本的出版,可以對譯者的翻譯方法與策略加以約束。詩學主要指目的語文化的社會主流文學方法和文學作用。在這些客觀條件的限制之下,譯者須不斷調整翻譯方法與策略以使譯文迎合目的語的社會習俗和讀者偏好,而譯者自身被培養、被塑造的思想又反映到譯作中進一步影響讀者。
二、意識形態操控下的修辭格英譯
意識形態主要包括社會主流意識形態和譯者個人意識形態。社會意識形態你的研究需深入到譯者所處的社會語境,考察譯者背后的文化傳統對譯本提出的要求。葛浩文作為譯者是翻譯活動的主體,他個人所具有的意識形態對譯文具有決定性作用,這是譯者個人意識形態對翻譯的操控。
(一)社會主流意識形態操控下的修辭格英譯
葛浩文在翻譯過程中多采取意譯的翻譯方法,其根本原因可以追溯到中西方文化和社會主流意識形態的差異,雖然對中國小說中的意象報以尊重的態度,但當出現西方世界不熟悉的文化負載詞時,譯者會對原文進行靈活地處理。
(1)原文:爹娘都這么大年紀了,屎一把尿一把地把咱們拉扯大也不容易。(莫言,2012)
譯文:Starting with dirty diapers and bed-wetting,they raised us to adulthood.(Goldblatt,2012)
原文中的“屎一把尿一把”運用了借代和夸張的修辭手法。首先,該句沒有直接指出父母撫育孩子的具體苦楚,而是借養育孩子過程中接觸到的“屎”和“尿”這部分事物代指整個養育過程的艱辛,更生動地表達出兒女整個成長過程中父母的勞動與付出。其次,原文也參照故事背景內金菊父母的文化水平和語言習慣將這對父母對兒女的養育行為夸張為“屎一把尿一把”的行為。
在西方主流意識形態中,養育兒女是從給嬰兒更換尿布以及收拾被尿濕的床開始的,但并沒有將其夸張為“屎一把尿一把”行為的語言習慣,也不會借“屎”和“尿”來代指養育過程,因此譯者在翻譯該句時,將原文中的借代與夸張修辭省略,直接譯為“Starting with dirty diapers and bed-wetting,they raised us to adulthood.”通過“dirty diapers”和“bed-wetting”來代替原文中的“屎一把尿一把”,通過改寫原文修辭而使句子更加貼近于目標語國家語言習慣,也更加符合西方社會主流意識形態。
(二)譯者個人意識形態操控下的修辭格英譯
葛浩文作為一名美國漢學家,雖一直受美國文化氛圍和社會意識形態的熏陶,但他在翻譯中國文學尤其是鄉土文學時,致力于維護原文中的中國文化特色與意象,以免在西方主流世界傳播的過程中造成文化失落現象。
(2)原文:方家兄弟心狠手辣,幾乎送他見了閻王。(莫言,2012)
譯文:The Fang brothers had beaten him so badly they had nearly sent him to see Yama,the King of the Underworld.(Goldblatt,2012)
原文中“見閻王”使用了借代修辭。借代不直接指出人或物的名稱,而用相似或相關的另一人或物來指代。“閻王”是我國古代宗教神話信仰中的一尊陰間神祇,掌管人類的生死,為民間家喻戶曉的著名冥神。中國民間常用“閻王”“閻王爺”等暗示人的生死命數,原文中的“見閻王”是借“閻王”這一意象來代指死亡,原句意在表達方家兄弟幾乎把高馬毆打致死。葛浩文在翻譯時用直譯加注釋的方式將“見閻王”譯為“to see Yama,the King of the Underworld”,在保留中國文化意象的同時,也向西方讀者解釋了“閻王”的文化內涵。
三、贊助人操控下的修辭格英譯
贊助人在翻譯過程中,尤其是譯后階段起著關鍵性的作用,直接關乎譯本能否在目的語國家被廣為流傳。中國文學在世界文學中的位置一直處于西方主流文學思潮的陰影之下,許多國外讀者無法接觸到地道的中國文學,或者沒有渠道了解中華幾千年的文明結晶,中國文化走出去、中國文學外譯也需要國外出版商和贊助人的支持。英文版《天堂蒜薹之歌》在國外的傳播得益于企鵝出版集團的出版。為了順應出版商的經濟利益,在翻譯時要避免因文化沖突而影響銷量,葛浩文在翻譯時會對修辭進行調整或改寫。
(3)原文: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莫言,2012)
譯文:the heirs of perfidious people are more bridled than their predecessors.(Goldblatt,2012)
原文使用了暗喻和用典的修辭手法。暗喻是一種間接的比喻,不直接使用比喻詞。用典即引用古籍中的故事,或詞句,為用典。“子系中山狼”把人比作“中山狼”,而“中山狼”實為引用《中山狼傳》中東郭先生與狼的典故,原文以此來比喻忘恩負義或恩將仇報的人。外國讀者不了解這一中國傳統典故,因此葛浩文在翻譯的過程中采取了意譯的翻譯方法,沒有將原文的典故展現出來,也不再使用暗喻這一修辭,而是直接解釋典故的內涵,以此幫助目標語跨越文化障礙,理解原文內涵。
(4)原文:我總不信鸚鵡叫,一些玩的鳥,又不是公雞,也能報時辰?(莫言,2012)
譯文:You cant rely on a bunch of pet birds.Only roosters know when its dawn.(Goldblatt,2012)
本句原文使用了反問修辭。反問是用疑問的句式,表達肯定的觀點。句中四叔不相信高直楞的鸚鵡能像公雞一樣報時間,因此以“也能報時辰”來表達鸚鵡不能報時辰。葛浩文在翻譯該修辭時,沒有按照原文的表達譯為反問句,而是對此辭格采取意譯的翻譯方法,將反問句式譯為陳述句式,直接在譯文里指明四叔所持觀點:鸚鵡不能報時辰,只有公雞才可以。中國人自古以來就依靠公雞打鳴來判斷時間,例如四字成語“金雞報曉”,但外國不一定有這個習俗,所以原文的反問可能對外國讀者造成困惑,此處對于修辭格的轉換雖然改變了原文的句式,但是更能簡潔而生動地向讀者傳遞中國文化。
四、詩學操控下的修辭格英譯
詩學是指文學的全部內在的理論,包含一種文學思潮或流派創建起來的規約,和對應時代必須遵守慣例的統稱。在特定的歷史文化語境中,主流詩學往往會對翻譯產生深遠的影響。(劉云夢,2022)譯者為了使譯本順應目標語社會主流詩學,會采取各種不同的翻譯方法與策略來改寫譯文。
(5)原文:蒜薹味,蒜薹味。他用力吸了一口尿。蒜薹味,蒜薹味。他用力吸了一口尿。蒜薹味,蒜薹味。他用力吸了一口尿。蒜薹味,蒜薹味。(莫言,2012)
譯文:The smell of garlic-ah,the smell of garlic!He sucked up a mouthful of cool urine,and another,and a third…ah,the smell of garlic!(Goldblatt,2012)
原文使用了反復這一修辭。反復是指多次、反復地使用同一詞匯或短語來達到突出個別情感的目的。原文意在描寫高羊被同監室的中年犯人欺負,被迫喝尿的場景,通過反復強調蒜薹味,不僅展示了因蒜薹滯銷老百姓不得不頓頓吃蒜薹而導致連尿液都有蒜薹味的生動畫面,也凸顯了高羊在監獄里受人侮辱卻無法反抗的困境。
原文共出現八次“蒜薹味”和三次“他用力吸了一口尿”,意合是漢語的一大特征,主要指句子結構相對比較零碎,多用短句,原文通過短句的反復使用來給讀者視覺上的沖擊,以引起讀者共情,但英語是形合語言,注重句式邏輯與結構,因此葛浩文在翻譯此處的反復修辭時,將原文中的反復出現的短句進行了整合。譯文一共出現三次“the smell of garlic”和一次“he sucked up a mouthful of cool urine”,但譯者用“and another”“and a third”對反復進行了改寫,向讀者傳遞了反復的內涵,既符合目的語國家的主流詩學,避免西方讀者產生句子復雜冗余的感受,也尊重了原文的反復辭格特征。
(6)原文:你有一顆菩薩一樣的善心。(莫言,2012)
譯文:You have the heart of a Bodhisattva.(Goldblatt,2012)
原文使用了明喻這一修辭手法。明喻在表達本體和喻體之間的關系時,一般直接用比喻詞將二者串聯起來,而不再是間接地表述。原文大哥夸贊妹妹金菊勤勞能干、心地善良。原文意在將妹妹的“善心”比作“菩薩的心”,而原文中省略了“的心”而將妹妹的“善心”比喻成“菩薩”,由此可以看出原文的本體和喻體并不是對等的比喻關系。由于中文主流詩學之下允許這種表達方式,而葛浩文在翻譯時需參考西方主流詩學,對該比喻進行改寫。譯文將明喻隱藏為暗喻,直接用“the heart of a Bodhisattva”來形容金菊心善如菩薩,通過對修辭的改寫來準確傳達原文意思。
五、結語
《天堂蒜薹之歌》中形式多樣的修辭格充分體現出原文的語言風格,通過對葛浩文英譯本中修辭格的研究,發現意識形態、贊助人、詩學這三個改寫理論的主要因素會不同程度地影響譯者的翻譯,使譯者自覺或不自覺地對原文所用修辭做出調整或改寫。葛浩文在翻譯過程中對原文中辭格的翻譯進行了一定的改寫,雖然會相對減少中國語言和文化特征,但作為兩種語言文化之間的架橋者,為了避免文化沖突,需要譯者對原文的文化因素做出取舍。葛浩文對原文修辭格的改寫提高了目的語讀者對譯本的理解度接受度,對中國文學對外傳播產生了深刻的影響。從改寫理論對莫言《天堂蒜薹之歌》的修辭格英譯進行研究,不僅拓寬了小說的研究視野和角度,也為今后中國文學外譯提供參考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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