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葦
在選馬溝,你曾問起我
這些年在外的生活,
我當時閃爍其詞,并用了一堆
冠冕堂皇的話來搪塞。
其實我的感覺就像是一個犯錯的孩子
在面對避無可避的大人。我怕你
窺見我的內心。一個弱小的孩子,
出賣了自己,只因他知道該來的躲不過。
如果你愿意相信,一具軀殼
也會行動,往返于人間。
你就會明白,現在回到故鄉的人
不是你,也不是我。
就像選馬溝仍然叫選馬溝,
但我們偷過的果實不可能再長回樹上。
我們無法面對的,也根本不是江東父老,
而是一個看不見的詞:活著。
順著河流行走,我跟在母親身后。
二月的河水夾雜著一塊塊
消融的浮冰,帆船一樣向下游漂流。
順著河流行走,剛剛發芽的款冬花
蜷縮在兩岸潮濕的泥土里,
憨胖憨胖的。頭頂的那一抹緋紅鮮艷欲滴,
像在訴說春天的嬌羞。
順著河流行走,我漸漸遠離了母親。
挖款冬花時,我不小心挖斷了一條蚯蚓。
我學著母親為自己止血的樣子
揉細了一把泥土,輕輕敷住了它的傷口。
順著河流行走,母親回頭時,春天
已漫過了上游。母親看著我滿身滿手的泥土,
第一次沒有打我,她看著我,
像從不認識我一樣,呆立了好久。
順著河流行走,河流已經干涸母親
已經白頭。我走在荒草叢生的河灘上,
像一條斷了的蚯蚓奮力爬向命運兩邊,我分不清
身前與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