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中年（十一首）

論中年：關(guān)于馬拉松

（給黃宇）

我有一個朋友

熱愛馬拉松

后來，他不再是我朋友了

我還有三個朋友

熱愛馬拉松

后來有兩個不再跑

一個去菜場買菜

一個全程坐高鐵

第三個，人過中年

跑路的里程

隨著年輪的增長而縮短

就這樣，我的朋友圈再也沒人跑馬拉松

我們身體里的希臘人

越來越慢

即將抵達終點

沙漠軼事

安東尼在臨死前

讓他的弟兄把他埋在沙漠里，

像掩埋一粒種子那樣。

但是他要求把他的臉朝下埋葬，

這樣當他發(fā)芽，

從黑暗中長出來，

他就可以一直俯瞰著

他的根莖，并且

也不用對世人仰起臉。

在常熟破山寺

（給文波）

此刻，我們的身影

倒映在空心潭里

也是兩條空心的錦鯉

落花，隨順著啼鳥的心意

清晨，我們剛從山上下來

帶著山中的霧氣

下山的路上

水聲變得更響

文波兄，我們之所以喜愛山林

是因為有著山林的本性

就像你有時隱入白云

就是白云的一部分

到了這個年紀

我們已經(jīng)不在乎

身體里的閃電了——

它轟鳴著，但并不能馴服我們

某某某的愛麗絲

女人們用香水

把自己偽裝成一朵花

在風里晃啊晃啊

而男人們忙著給她澆水、捉蟲、施肥

忙著趕印標簽

給她寫上：某某某的愛麗絲

某某某的愛麗絲

在風里晃啊晃啊

把自己偽裝成一陣風

吹拂著

打著赤膊的男人們

整理書

一整天

我都在用橡皮擦擦掉

年輕時

寫在頁邊上的提問

論中年

我的身體里有很多地震帶

和斷裂帶

當我喝醉了酒

我就搖晃起來

風雨載途

昔別是何處，相逢皆老夫

——杜甫《贈高式顏》

有一次我走在路上

下大雨

我的傘壞了

我用手臂撐著散了架的傘骨

弓著身子

試圖把帆布頂在頭上

抵抗著風

衣服全潮了

鞋子里灌滿了水

雨水從臉上流下來

像瀑布

我聽著頭頂上轟鳴的水聲

道路越來越泥濘

我停下來

站在雨中沒有一點信心

但突然

我聽到一聲鳥鳴

就在附近

河面上的綠化帶

一只黑水雞

正躲在溫暖的家里

我心中的憤怒完全熄滅了

感到一陣輕松

與快樂：

如此狼狽的生活

讓我記起了老杜的詩

小 雪

（給潘東）

他的書桌上堆著幾本書，

哲學(xué)和宗教，

沒有什么更好的了。

他得抓緊看完，然后

就該清理桌面，

掃掃落灰，和墻角的蛛網(wǎng)。

——能捕獲什么呢？

這些滿腹經(jīng)綸的宋國人，

八條腿的諸葛亮，

隱藏在書架上。

一日復(fù)一日，在文字里打轉(zhuǎn)，

讓他忘記時間，忘記自己。

他常常在深夜磨牙，

早上醒來，

口中帶血的，

都是雄心的碎屑。

提 問

在生前

我寫詩

在死后

我寫什么呢

在骨灰盒

小小的天花板上

我寫什么

才能安心于死？

既然生于這

虛無的斗室

愛情故事

在深夜

一本書

把自己讀給另一本書聽

而另一本書厭倦了

開始打盹

論隱身

（給米老）

趁著夜色

用墨水

想寫什么

就寫寫什么吧

白晝很快

就要降臨，帶著禮品

而在白晝

我們用露水

我們用露水

在一切事物上

寫下簽名

作者簡介：臧北，1976年生，江蘇泗洪人。寫作詩歌、小說。現(xiàn)居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