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牧
街道口
零點的城市,習慣在眾多熟睡里
舔舐,每一種生活倒懸的酸甜。
街道上的我們,兩塊石頭,
踉蹌渡河,正返回理智的火的途中。
巡邏的風圍捕過來,試圖
驅(qū)趕滿身行走的酒氣。
從西側(cè)進入街口,月光
灑在冷的表層,進行無聲放映。
此時,有足夠多腳印與詞語,
供它采集、組合,重現(xiàn)白晝的劇場。
每盞路燈下,橘黃色幕布
解開外套紐扣:一些不知疲倦的
演出,拼貼起我們
日子細微的質(zhì)感,像舊電影,
通過巧合,占卜出科學技術史。
我們在路基上跳起鴕鳥舞,
唱著口吃的字眼——
受驚的車輛從身邊快速逃離。
街角,自我辯護的醉意
和響嗝,情節(jié)轉(zhuǎn)折,向每個店面
自我治愈的招牌,打聽
遠方來客,與歷史的價格。
失真的半碗熱干面跪在下水道旁,
倔強地,用臨終口吻寫下
一只胃消化不了的淚水與衰老。
你在近處的垃圾桶前止步,
敞開唯一的出入口;
將往月淤積的雨水悉數(shù)傾吐,
引起一陣鐵質(zhì)器官的騷動。
我,則和一株筆直的榕樹對視。
樹葉的紋路與睫毛拜為異性兄弟,
交換相似的理想。最后
是潛伏已久的雨,在結(jié)尾處介入
這個夜晚。我們一齊抬頭,
迎面撞上校門牌坊的幾個威嚴大字——
終于找到最后的醒酒藥,擁抱
這完整的溫柔之軀。它們
卻認真為我們打下分數(shù),連同昨日
記憶:“在漆黑的夜空中,
這個故事依然火舌一般裊裊上升。”
在地鐵站
抵達城市之下,如同
身體重入一只巧設的樊籠。
在地鐵站內(nèi)部,你等不到一只鳥。
唯一飛翔的
是與你同類的人群。
或許也不盡然,倘若地鐵
是一匹疾馳的韁繩,所有馬蹄
都滯重。靈魂也必將
在晚景中下沉為大理石板。
地上的喧嘩與騷動;夜色富余,
像巴洛克式炫耀。
占據(jù)彼此沉默和不信賴處,
人們閱讀手機中的便攜式心情。
如果上升到外面,至半空,
誰能夠躲過更快的閃電,
精準降臨到每個人心臟的燃燒?
你距離赤裸的夜色八分鐘。
走在冷風里,雨之鳥跡
落滿黑枝的梅花瓣。
同時試煉你胸中濕漉的火。
因為生活與藝術,
你今晚需借助更多鳥鳴與柴禾。
所謂白晝正是一張張稿紙,
在抒情文字中嘔瀝而出。
狂潮之雪
——給姐姐
她逆光生長,在釉質(zhì)的暗部
洶涌,卻極度克制
冷靜地等待著一枝寒梅
在記憶皺縮的浪尖,將鼻翼
小紅襖般拾起
她說:我們童年輕盈如雪
如她西風中呢喃時
羞赧繾綣的樣子
現(xiàn)今,我們在玻璃城
偽造的光明里,仿照不出雪
“白是夢的幻象。”
紅梅:她獨立于冬日花園
銜住一大團冰封的寂寞
然后在你我枝頭燃燒,圓滿
我們僵硬而遲鈍的手指
小舟般駛向她,與大海的深處
舊時的面孔淹沒在暴風雨里
打轉(zhuǎn)。他,她,還有
比我們父母更早融化的
另一對老夫妻
越來越多的異鄉(xiāng)人
擁擠進我體內(nèi),朦朦朧朧地
閃現(xiàn)在寫給你的信中
在雪后的樹林邊緣,緩緩起霧
暖 暖
告別一日。端坐在午餐中,兩個人
都有說不盡的話。四菜一湯,小春的杰作
你們都偏愛亞熱帶風味的食物
一如南方三月的好天氣
窗外,樹枝開放了新鮮的車站,目光便行駛于
嫩綠的春意中。更多的交談因此而豐盛
金色啤酒更新了彼此對太陽的認知
品嘗身體里新版本的年輕,你和小春
一起咀嚼這一季的風景。用口腹之欲
禮物自己。這多么令你想起
上一次分離,每一次分離
你們都寄宿在一個流行離開的世界
此前,打包自己的大學:整整齊齊,八個大紙箱
外加兩只飽食理想和知識的拉桿箱
之后,小春幫忙快遞出大部分(也還有要緊隨自己的)
借助城市的行道樹,引領你銜接體內(nèi)返鄉(xiāng)的鐵軌
想象著要跟小春說些什么,不舍的言辭
終究難以開口。你把自己喚回現(xiàn)實
“暖暖。暖暖。”昵稱的你
陽光擺出照相機,把你們玲瓏進玫瑰色的空氣里
提前勸告自己今天別哭,那樣不美。可是
有誰能不愛那些溫暖的事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