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往事（五首）

劉華

百層高樓

高樓之上仍有瓊樓

高樓之上仍有玉宇

寶能大廈如巨型蜂窩從地面升起

萬盞燈火在空中閃爍，仿佛

匯聚星辰的實體

在屋頂俯瞰這座城市

房子星羅棋布，如一張平面圖攤開

每一條街道通向另一條街道

有自己的命運

旅行的事

十二月，回到鄉下

母親準時出現在廚房

當她切辣椒時，我端詳著

傾斜的骨架

那張平滑的臉蛋，波濤滾涌

被歲月收卷起來了

想到她一輩子

在村莊里兜兜轉轉

我幾次良心發現

說帶她去橘子洲頭

看層林盡染

而一再不能成行

她放不下那些田野上的事物

一方蒜苗，幾行芹菜

十幾只雞鴨

她常在片刻間，有所松動

爾后

才提出拒絕

這時，我看見她一臉舒展——

像少女一般走向了菜園

池塘往事

池塘凝固成一面鏡子

鏡中紅鯉，草魚，大頭魚

交頭接耳

將語言翻譯成

氣泡

每當魚群從東邊游到西面

穿過一艘廢棄的木船

塘埂就高聳

有少數幾尾魚

向南或向北疾馳，最終都會

被一道強硬的弧線阻擋

清風徐來，水波不興

有些事情在變化，而有些尚需等待

蜘蛛閱讀

斗茶亭內

與曼德爾斯塔姆漫談

“誰曾經吻過時間痛苦的太陽穴……”

雨聲在外，它的參與略顯聒噪

我們旁若無人，繼續對話

“他的心中記住瞬間的力量……”

一只蜘蛛借瓦片上的樟樹枝降落

在第三十六頁和三十七頁間

來回奔走

它翻過一塊“礁石”，聞了聞“大海”的氣息

而我被擠出了書外

一陣風暴瞬息形成

它抓住書頁中的“蘑菇”，仿佛曼德爾斯塔姆

向它伸出了手

流浪花朵

角落

一束花斜躺著

落幕后，被沒收了臺詞

再也不能借風傳信給蜜蜂

來喝酒了

我抱起它

回租房

暗想，你會喜歡

圓柱形空玻璃瓶

在塵埃中枯等

你將它從衣柜的陰影中解放

走向充滿回聲的水龍頭

輕輕褪去藍色的紙衣，枯萎的葉片

剪去那些腐爛的根部……

在明鏡般的水中

花朵們深吸了一口氣

仿佛擺脫了旅途的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