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戀
深夜12點,母牛難產,養殖戶打來電話求助。沒多久,一輛汽車停在牛棚門前。獸醫白婳穿戴好防護服、雨靴和手套,蹚過牛圈的牛糞、干草和已經流出的羊水。“牛娃死了”。她皺著眉說。這不是白婳第一次接診這頭母牛,不久前,它差點因為產前癱瘓被賣掉,被她用火療治好了,這次又遇上了難產。憑借專業經驗,白婳判斷,小牛已經胎死腹中,但為了防止死胎腐敗,還是要將小牛拽出來,以保住母牛。死去的小牛在母牛肚子里四腳朝天,接產難上加難。白婳整個人趴在地上,其余4個人拉著繩子拽到筋疲力盡,還是沒能成功。白婳找人從獸藥店取來助產器械,才最終將小牛尸體一點點拉了出來。當時已是凌晨2點,她的衛衣都被汗水浸透了。
幾天后,白婳特地又去了趟養殖戶家,發現母牛可以站起來了。她跟母牛揮揮手,并把這個故事記錄下來,發到了短視頻平臺上。
白婳出生在寧夏固原市一個養牛戶家庭,畢業后回到農村創業,開獸藥店,做獸醫,日夜奔波于鄉村和牛棚間,為動輒超過500公斤重的牛動手術,接產、火療放水、修牛蹄子,打破了人們對獸醫的刻板印象。她將自己頗具反差感的故事拍成視頻分享在短視頻平臺,一年間已吸引276萬粉絲。通過一系列短視頻,這位27歲的女獸醫,逐漸被越來越多的人認識。人們像追劇一樣在線追她的出診故事,并對鄉村獸醫這一職業有了新的認知和期待。
“白一針”在線“斗牛”
白婳體重不足45公斤,卻可以一個人抱起與自己體重相當的小牛犢,也會在診病時跟超過500公斤重的牛周旋,偶爾會被踢傷,不時還被噴一臉牛糞,經常需要伸手掏牛屁股——牛排便不正常時,給牛接產、配種時,為懷孕母牛摸胎時……雖然工作又臟又累,但白婳堅持每天化精致的妝,穿干凈的衣服,這讓她覺得體面,同時也是向外界證明:“不是臟亂臭的,才是好獸醫。”她還有個綽號,叫“白一針”,即一針見血,扎得準,這是長期努力的結果。白婳說,她一有空就在牛圈欄桿上反復練習扎針手法,一次次實踐后越練越準,慢慢有了感覺,能準確摸到血管的脈動。
她每天早上7點多出診,夜里10點左右回家,手機24小時開機,幾乎全年無休。從業7年來,她開車跑了30萬公里。冬天和春天是一年里最忙的時候,因為氣溫較低,小牛容易腹瀉拉稀,大牛容易胃積食。春夏秋三季是牛繁殖的季節,有時一天接生兩三頭小牛犢,一年下來,經手出生的牛犢約200頭。她還記得,最晚一次出診是凌晨3點,母牛難產,等到忙完時,天都亮了。
當獸醫是白婳的主動選擇。在她的出生地固原市原州區開城鎮寇莊村,養殖牛羊是農民主要維持生存的經濟來源。白婳的父母養了十幾頭牛,也曾因牛生病找不到好的獸醫,遭受過經濟和心理的雙重打擊。
2012年,還在職高讀高考班的白婳,眼看著家里的牛接連死了7頭,便執意轉去了畜牧獸醫班,想學習專業知識幫家里減輕負擔。在大多數人看來,獸醫并不是最適合女生的工作。與牛這種大動物打交道是個力氣活,還有被踢傷的風險,女生們大多選擇在牛場做化驗、資料類的工作,或者去小型寵物店做獸醫,而性格外向的白婳卻更想跟牛打交道,因為很有挑戰性。
2015年7月畢業后,白婳去了牛場和獸藥店工作,不到兩年,她決定回鄉創業,陪在父母身邊。和她同屆畜牧獸醫專業兩個班的17個女生,至今只有她一人留在一線做獸醫。
從不被認可到擁有百萬粉絲
白婳最初出診時,也免不了“醫患糾紛”,她曾被養殖戶扣著不讓走,被賴過賬,但最難的還是被質疑。“你爸呢?”“你會看牛嗎?”“一個女的還能看牛?”人們很少見到這么年輕的獸醫,女性就更少見了。當養殖戶看到車上下來的是個白白凈凈的小女生,第一反應就是“太不像獸醫了”,也害怕她被牛“踢壞了”。
2021年,一場剖宮產手術改變了人們對白婳的看法。牛犢太大了,母牛骨盆又偏小,村民圍了一圈,對著難產的母牛直發愁,白婳提出做剖宮產,人群頓時炸開了鍋——“你一個女娃還想給牛做剖宮產?”“看牛不把你往死里整嗎?”“大牛死了,小牛也活不了怎么辦?”養殖戶甚至動了把牛宰了賣掉的念頭。
“現在做剖宮產,母子都能保住。”白婳非常堅決,她極力勸說,“現在做手術,還能挽救,如果賣掉,得賠很多錢。”養殖戶最終被說服。白婳開始給牛剃毛,打麻藥,劃開皮膚準備手術,周圍的質疑聲仍不絕于耳。最后,她切開子宮,將小牛犢接生出來,又給母牛縫合好傷口,打了促醒藥,母牛站起來開始舔舐牛犢,周圍突然一片安靜,誰也不說話了。自此,白婳證明了自己,成了“那個厲害女娃”,她的名聲傳遍了整個村子,養殖戶都成了她的客戶。
2022年8月起,白婳開始將自己的出診故事拍成短視頻,在短視頻平臺發布,希望借助平臺的力量,讓更多人了解到像她這樣的年輕女性也能做鄉村獸醫,打破人們對獸醫行業的刻板印象。
白婳堅持每天都發視頻,粉絲量逐步上漲。如今,白婳已成為短視頻平臺上獨具風格的“網紅”獸醫,總計獲贊2000多萬次。
近兩年,為了給養殖戶減輕負擔,白婳堅持收當地最低的出診費,比如給小牛輸液140元,大牛輸液180元,除掉汽車油費,一趟出診下來,能賺十來塊。遇到家庭貧困或殘疾的村民,白婳甚至免費接診。
2023年夏天,她去一個低保戶家出診,一進門就被眼前的場景沖擊——小牛躺在地上,養殖戶大叔得了腦梗躺在炕上。她給小牛輸液后,炕上的大叔喊老伴拿出100多元給白婳,她連忙擺手拒絕,還安慰對方,等牛病好了,家里賺錢了,就可以給大叔看病了。
吸引更多年輕人
一些改變似乎在悄然發生。白婳的團隊目前共有14個人,都是90后和00后,11名獸醫中有4名女性。
“可見真的有更多年輕人來到了這個行業。”這在白婳小時候是無法想象的,那時,家里的牛病了,要拉到幾公里甚至十幾公里外的獸醫站才能看上病,“有的牛走到半路就病死了,幾乎沒有上門看診。”
隨著在短視頻平臺上關注度上升,越來越多的人通過白婳的短視頻,認識到還有年輕人在從事一線獸醫工作,且更注重科學診療。
一個19歲的甘肅男孩,刷到白婳的短視頻后聯系她。因為家里條件差,男孩放棄了讀大學,已經在家待了兩年,前途渺茫。白婳的視頻燃起了他對獸醫這個職業的興趣,作為偏僻山區的孩子,他家里也養牛,“就想學獸醫,幫助農村的養殖戶。”后來,白婳幫他聯系了甘肅一間獸醫學校,國家對學費有補貼。1年后,男孩發來消息,說自己考了班里第一名,還拿了獎狀。
“看到自己的小小舉動可能會改變他的后半生,我覺得特別好。”白婳回憶道。此外,還有粉絲通過她的視頻學知識,有人說“第一次知道牛的腳上也有血管”;也有人靠她的短視頻治愈自我——他們說,上了一天班特別累,回家躺床上看白婳的視頻,“搞笑又解壓”;還有人感嘆:“一個女孩還在牛圈里被牛又踢又撞,自己又有什么資格不努力呢?”
父母一邊心疼白婳辛苦,一邊也不忘鞭策她:“別飄起來,也別紅了就不干獸醫了,實實在在的本事要學好,才能給養殖戶解決問題。”白婳說,她喜歡跟動物打交道,也喜歡獸醫這個行業,因為救活一條生命帶來的成就感是什么都比不了的,她打算一直干下去。至于未來,她希望吸引更多年輕人加入一線,帶來更先進科學的診療方法,將業務范圍輻射到更多鄉鎮去,爭取在固原的每個鄉鎮開一間獸藥店,服務更多養殖戶。
編輯/洪小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