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帖（組詩）

我的急脾氣

父親，我越來越像你生前的急脾氣

愛嘮叨，愛對孩子喋喋不休

叮囑孩子要爭氣，要努力，要不甘落人后

總怕他們長大受苦，受窮

我像你生前一樣，愛對孩子發脾氣

過后，又總是暗自自責

你生前的急脾氣和愛嘮叨，曾引來

我對你的抗逆和逃離

由此，對你一直不肯原諒

現在，當我重復你昨天的故事時

我才幡然醒悟，當一個父親為兒女努力

到無能為力，對兒女愛，又愛莫能助時

我才知我年少時的叛逆，是多么不可原諒

懺悔書

記憶里，父親愛嘮叨，近乎苛刻

譬如拜祭祖宗，他要我們凈手，才能焚香作揖

桌上吃飯，他不許我們離開飯桌

更不許趴在桌上，要與飯桌保持一尺距離

遞人剪刀，他要求剪尖朝己，刀柄遞人

身子還要微微下躬

兒時，他這樣年復一年地教導我們

讓我心生厭煩。聽父親講，他只念過三個月的

冬書，連自己的名字，也寫得歪歪扭扭

這讓我有些懷疑，他教的規矩

都是些無端的責難

那年冬天，他患腦梗去世，我的耳根

終于得以清靜。后來，輪到我開始教導兒子

要讀書，要守規矩，要做好人——

我忽然想起父親生前的種種叮嚀

忍不住又來到他墳前，再為他燒些紙錢

江左岸

光陰浩蕩，流水不回頭

江左岸——大溪文化遺址、章華臺、華容道

都已風化成古

總有被生活招安的人，如我

還在紙上還鄉，用祖先播種下來的

方言，祭奠往事

古國湮沒了，稻菽還在

一茬又一茬的油菜花，從春天出發

前赴后繼，像不甘沉淪的子孫

江右岸

九曲盤桓，一條游龍蜿蜒到目力不及的遠方

江右岸，石首調關、湖南塔市驛、江洲、岳陽

更遠的地方，只能憑借想象

遠岸不遠，有流水可作丈量

湖北湖南，左岸右岸，一衣帶水

總有割不斷的血緣，一脈相連

彈指間，江水倒流，曹操敗走華容道

1800年過去了，歷史留下一團模糊的墨印

在人們茶余飯后的閑話中浮起，又淹沒

佇立江岸，清風流水令我忘憂

忘了身在何處，作歌曰

江不在江，水大于天。岸不在岸，光陰在上

清明帖

墳冢上，荒草年復一年盤踞著

像占山為王的強盜。這讓我很窩火和悲憤

種了一生莊稼的父母，一生都在田地

與荒草作斗爭。現在長眠九泉了

荒草竟然也不肯放過他們

我找來鐮刀，攔腰斬斷這些草

——又有些心虛?；牟轂樽C

這是我疏于打理父母墳墓的證詞

可是不到半月，這些荒草又頑強地冒出頭

墳塋上，再次變得綠草茵茵

我合掌禱告：父母在上，原諒我的不孝

四周空無一人。只有風吹過時

那些荒草欠了欠身

像是在安慰我，這個無能為力的人

（責任編輯 蔣茜 740502150@qq.com）

項見聞，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作品先后獲《詩刊》《星星》詩歌征文獎等五十余次。入選各類詩歌及文學選本，有作品被翻譯成英語、西班牙語到海外。現工作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