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兩端

初夏

你心心念念的故鄉和親人，孩子卻毫不惦念。于是，要板起面孔給孩子來一堂何為孝道的課嗎？其實大可不必。

人到中年，對故鄉就越發眷戀，時時刻刻都想回去。但是，在城里出生長大的孩子，隨著年齡漸長，卻越來越不愿意跟我回遙遠的家鄉。

“五一”假期臨近，我好說歹說，兒子終于同意跟我回去，末了卻說，可以跟我回外公家，但晚上想住酒店。“外公家的住宿環境太差了。花灑水很小，床板硬得不得了，家里也沒有Wi-Fi……”我生氣地打斷他：“不可以嫌棄外公家，整個假期，我們都要陪在他身邊！”

然而，兒子根本不吃這一套。

硬的不行就來軟的。我告訴兒子，去外公家實在是太美好了。“我們可以遠離城市的喧囂，跟親人圍坐一桌，享受美味的家常菜，晚上睡在硬板床上，可以聽窗外的溪水和鳥鳴，早上醒來時，薄霧會像夢幻一般，從不遠處慢慢爬過來……”

我越說越陶醉，兒子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媽媽，我真不想住在外公家里，求求你了！”

不管怎么說，我軟磨硬泡后，兒子最終跟我踏上了回鄉的路。遠遠就見父親等在了路口，我的眼眶紅了。他開心地張開雙臂，等外孫像小時候一樣歡快地撲過去。然而，這家伙卻只是象征性地跟外公碰了一下肩。

吃完午飯，兒子迫不及待地問：“媽媽，你訂好酒店了嗎？”盡管他聲音很小，父親還是聽到了。他笑著問我：“要不要給你表妹打個電話，讓她幫忙開個房間？孩子住賓館能睡得好，回去后才有精力好好學習。”

兒子不識時務地連連點頭，父親顯然有些失落。我揚了揚手機，說：“看我買什么回來了？”兒子湊近一看，發現新床墊和被子正在派送，他很吃驚。“這個床墊跟我家里的那款是一樣的嗎？可舒服了！”問他還要去住酒店嗎？他“嘿嘿”一笑，往外公身邊蹭了蹭。

不一會兒，裝寬帶的師傅上門了。兒子歡呼雀躍，跑過來在我臉上親了一口：“媽媽，你真會留一手啊，事先都不告訴我！對哦，花灑水太小，怎么辦？”我把手機遞給他，兒子心領神會，在購物平臺上挑了一個花灑，不過一小時就到貨了。“農村現在真方便啊，外公！”父親接過他的話，說還能點外賣呢，燒烤、漢堡或者可樂都可以點。“一一，你要吃什么，你自己點，外公給你報銷！”兒子有自知之明，看了看我說：“我有個天下最會做飯的外公，還點什么外賣！”

其實，兒子跟我發難的那天，我特別煩躁也非常矛盾。母親已經不在人世了，父親也步入晚年，我曾多次提出接他到城里生活，可他說不想給我們添麻煩，也舍不得離開農村。我只能抽空兒回來看他。不帶孩子吧，父親不開心；帶孩子吧，又擔心兒子不適應。上有老下有小的兩難，心中天平到底該傾向哪一端？

正糾結著，老公提醒我，孩子的要求很簡單，買一個床墊，再裝上寬帶，他就不會再叨叨了。于是，我提前網購了床墊，又托老家的同學幫忙預約了寬帶安裝。我這么做的原因，就是希望兒子回老家后能待得住。

那幾天，我和兒子陪父親嘮家常，去親戚、鄰居家串門。兒子成天手機不離手，不過不是在玩兒游戲，而是在幫外公下載抖音、微信，跟屁蟲一樣攆著外公，教他如何刷抖音，給他打微信視頻。讓我特別驚喜感動的是，回鄉第二天，兒子就非得跟外公一起睡。“媽媽，外公把你養大，送你讀大學，這么好的床墊，他比我更應該享受！”12歲兒子的一句話，說得我的眼淚簌簌而落。

回城路上，兒子跟我說這個假期過得特別有意義。我問為什么，他說：“如果有一天，你老了，我也一樣會帶著孩子回來陪你。如果他挑三揀四，哼！看我不揍他！”我曾覺得上有老下有小的生活很辛苦，愛的兩端孰輕孰重，還真的難以把握，總覺得怎么做，都難以兩全。但這一刻，我突然豁然開朗，因為在愛的人面前，你要做的僅僅是用心去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