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一場通宵電影

馬海霞

我讀大學時，學校附近有一家電影院，每到周末，便通宵放映電影。一次，電影院發布通告，將通宵放映《亂世佳人》和《羅馬假日》等電影。我和閨密特別想去看，吃了一周饅頭和咸菜，才將電影票錢節省下來。

沒想到，剛買完票回到宿舍，我爸媽突然來到學校看我。我媽說，我爸廠里的大頭車去外地送樣品，剛好路過我們學校，她和我爸就搭車來了，沒來得及寫信提前告訴我。我打算陪爸媽在校園里逛逛，吃完晚飯，將爸媽安排住進學校的招待所，然后再和閨密去看電影。

知道我晚上要去看通宵電影后，我爸說，他和我媽還沒看過通宵電影呢。他們在那個閉塞的村莊生活了半輩子，只看過露天電影，沒進過電影院。既然爸媽愿意同去，我就趕緊又去買了兩張票。

我和閨密坐在前排看電影，爸媽的座位在后排。電影很好看，就是坐了一個晚上，我累得腰疼、屁股疼。清晨6點，電影結束后，我帶爸媽和閨密去早市上吃了油條和包子。吃完早飯，我讓爸媽多住幾天，好陪他們去逛逛附近的景點。我媽說，他們來時和司機約好了，上午9點在火車站門口會合。我媽說，她和我爸這次來，看我挺好的，就放心了。

爸媽奔波千里來看我，我就陪他們看了一場通宵電影。我雖一臉不高興，爸媽卻很開心。我爸笑著說，回去后他就有了吹牛的資本——他們那些工友中，他是第一個看通宵電影的。

后來，我媽跟我說了實話，那次她和我爸來看我，是因為大學報到時，是我一個人來的學校。我到了學校后，給家里寫信，頂多寫半頁紙，而且每次都說一切都好。我爸老擔心我沒說實話，在學校過得不好。一次，我爸夜里做了個夢，夢見我在學校沒一個朋友，還受同學欺負，他第二天醒來，就和我媽商量，要到學校來看看我。恰好，不久后，知道村里工廠的大頭車送貨途經我們學校，我爸當即決定，搭車來看我。

那場通宵電影，我爸擔心我們兩個女孩子不安全，本想阻止我們去看的，我媽悄悄對我爸說：“孩子沒看過通宵電影，感覺新鮮，這次阻止了，下次她還會去，不如我們跟著她去。況且，看通宵電影比住招待所便宜，能省下30元錢，讓孩子買點好吃的。”

知女莫若母，我看了一次通宵電影就不想再去看第二次了——連吃一周饅頭和咸菜，人都快吃抑郁了；在電影院坐一夜，渾身累散架，休息了幾天還緩不過來。

多年后，我想起此事，才知道心疼爸媽。他們坐著大頭車顛簸了七八個小時，還在電影院里坐了一宿，第二天又坐大頭車返回，坐了兩天一夜。那份辛苦，我從未體諒過，他們也從未提起。

那場被我爸當作吹牛資本的通宵電影，其實他只看了半個小時，就在電影院里睡著了。我媽說，那是我爸自我開學以來，睡得最踏實的一覺。

（秋水長天摘自《時代郵刊》2024年第2期，馬明圓圖）